"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公主与乱臣的爱恨欲孽:长恨歌之梦断凤凰阙 作者:端木摇 书评1:酌品《长恨歌》 酌品《长恨歌》   文:菡渺   一片江山,两个皇朝,那最高权柄的争夺,群杰觊觎,阴谋迭起,硝烟弥漫,惊心动魄。这是端木摇的新作《长恨歌》,波涛汹涌的皇权斗争,引人入胜的宫廷大戏。   故事从北宁湘君公主宁歌远嫁南萧开始。这个被赋予浓重政治色彩的联姻,是生在帝王家的无奈,也是一个阴谋的起端。大婚当日,南萧镇国将军杨策国宴兵变,合谋北宁,囚禁南萧帝萧顶添,控制南萧文武百官,两个皇朝划江鼎峙的政治局势从此改变。于是,故事的重心转移至北宁,刀光剑影之中,这个赋予了稍显悲怆而悲凉的故事犹如一匹精细的彩绣锦缎徐徐展开。   作者端木摇思维缜密、构思巧妙,以精美而又大气的笔调讲述着帝王将相、王侯公孙、皇子帝姬的爱恨情仇。激烈的对峙,忍辱的偷生,狡诈的阴谋,骇人的背叛,残忍的厮杀,在紧张、惊心的故事中,作者又安排了缠绵悱恻、揪心刻骨的爱情——人类永恒不变的主题。   女主角宁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是惊为天人的绝世美人。流落民间的颠沛流离让她淡漠冷傲,那眼神总是那么疏离,然而内心却是热的;华太后的宠爱、亲人的喜爱她放恣骄横、言行无忌、风致豪放。相较端木摇《两朝皇后》中的女主角端木情,宁歌更显冷艳淡然。如果说端木情似火,那么宁歌如水,是冷眼旁观皇权争夺的漠然,是置身世外的超逸洒脱。她心系着心中的恋人,为之动情、为之牵肠挂肚。为恋人,她可嫁他乡,为恋人,她远走北疆。   男主角杨策是掌控南萧半壁江山的铁血将军,又是兵变倒戈的乱臣贼子,他寡言而霸气,他内敛而精睿,他才谋过人,他胸怀伟业。无论是枭雄还是英雄,无论是奸臣还是忠臣,他都是大宁朝堂上冉冉升起的一颗耀眼明星,是一个胸怀丘壑、深谋远虑的傲世豪杰。   宁歌与二皇兄宁夏痴心爱恋,杨策早有一妻二妾,而这两人又怎么燃起情爱的火花?是“燕子矶”的针锋相对,还是“杏花天”的挑衅暗语?是青雀台的巧解血难,还是潇江里的溺水相救?是芙蓉殿的擅闯澡池,还是悬崖上的惊心救援?是怀朔镇的未雨绸缪,还是沙漠中的扶持相依?是牧村中的夫妻情深,还是玉阙里的拥泣抚慰?是深山中的生死背负,还是木屋里的缠绵冲动?   “公主只需记住我的话:无论时辰对不对,只要公主站在原地,纵使火海刀光,纵使千山万水,我一定会站在公主前方。”杨策对宁歌坚定如铁的话语怎能不令人感动。或许建康城“燕子矶”的初见,他心动于她冰澈美丽的眼眸;或许青雀台上她寥寥数语终结兵变,他被她从容冷静的气度所吸引;或许北疆漠风中她的智谋与胆略,他欣赏她临危不惧与睥睨众生的气魄。杨策对宁歌的感情是炽烈而深沉的,他知道君臣之别,他洞悉她的一切,他选择默默地守候,于危难中护她周全。   端木摇的行文如同带有魔力的吸铁石,张弛有度,悲喜相间,紧紧抓住读者的心。主要人物刻画饱满,配角人物也描写生动。华太后心狠手辣,擅于权谋,为巩固自己的政权,她不惜残害自己的两个儿子,满手血腥。宁夏原本淡泊权势,姿容倾城,洒逸清华,被迫驻守北疆,又被迫成为傀儡皇帝,然而一旦登上帝位,他的心便只为皇权而活,他的散漫风华被谋略与残暴吞噬。南萧帝萧顶添曾为一国之主,纵情风月,不问朝政,一夕之间成为亡国之君,他痛苦过、颓废过,忍辱偷生,在属臣的拥护下奋起反抗,然而他的怯懦与优柔葬送了他的性命与最后一丝希望。   或许,在皇权面前,在朝堂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与坏人,每个人都心怀不甘,每个人都处处提防,尔虞我诈,明枪暗箭,生死相搏。作者能否驾驭如此复杂的人物关系,对每个亦正亦邪、亦善亦恶的人物合理编排与定位,可见功力颇深。    书评2:长恨此身非独有 长恨此身非独有   文:苏凌素心   《长恨歌》是一部铁血与柔情完美融合、大气磅礴的古典架空文,与《两朝皇后》一样,端木摇循着历史的轨迹,勾勒出心中的乱世争雄与缠绵之爱。但凡经历了血与火考验的爱情,一定是剪不清、理还乱的旷世爱恋。   初读此文,我正在看苏东坡的《临江仙》,“长恨此身非独有”,在峥嵘尘世中,有几人能抛弃功名利禄,又有几人能不为“五斗米而折腰”、寄身沧海了却残生?何况是站在权利颠峰的帝王将相和皇子帝姬!这天下之长年流恨者,又何止千千万万?   这部古香古色的小说依然以华丽的文辞将读者带进南北朝的对峙之战,爱情和权谋是本文的主题。但是,本文已经脱离了《匈奴王妃》的青涩和《两朝皇后》的纠结,进入了一个娓娓道来的自然阶段。   在男女主人公的塑造上更为丰满成熟。作者笔下的女主宁歌是一个集美貌智慧和诸多争议的古典女子,她的情感完全融入到了战乱迭起的金戈铁马之中,坚守着心中内份难以言喻的不伦之恋,又被身旁锋芒内敛、铁汉柔情的男子左右着,最后不得不行走于权势的刀尖。杨策的胆略智谋与心狠手辣,是他的个性使然,也是赢得天下的必备品质。   山河破碎,一群为情为爱的男女苦苦挣扎于尘世之中。秦弦自踏入皇城开始,就注定成为一个政治牺牲品。被皇帝疏远甚至厌弃,不知不觉成为华太后任意摆布的棋子,步步地走向毁灭。而老谋深算的华太后,看透了红尘中的恩恩怨怨,懂得剑出鞘,就一定要沾到血腥才会罢休!所以,她所表现出的是温情脉脉掩盖下的铁血权谋,是遮蔽着谎言与亲情的刀光血影。傀儡皇帝宁夏自然又是另外一个悲剧,从淡泊权势到身不由己地陷入皇权争夺的泥淖,从诗酒琴箫的旷放变成阴险毒辣,他根本无从选择,犹如一头低声咆哮的蛟龙,做最后一次的挣扎,哪怕是粉身碎骨,也要倾尽全力。   如果说爱情与江山是摆在面前的一份甜品、一份主粮,好比鱼与熊掌,相信任何一个人都想两全其美。然而,当两者同时远离自己的时候,相信大部分的人会选择破釜沉舟、背水一搏。因此,不难理解文中男女那份迫不得已的狂乱和彷徨。   本文最大的优点便是在华美缠绵的爱情呢喃中,让读者一次又一次被人性的光辉和黑暗所感动,在日月交辉的那瞬间,爱情在金光四射中激烈撞击,或者破碎,或者涅槃,或者生死……   文章似山不喜平。作者在情节上的努力相信读者都能感受到,本文注重故事情节的跌宕起伏,在一次又一次矛盾的激化中演绎着最难忘的爱恨情仇!   拾起破碎的盔甲,两眼茫茫,望断天阙,悄边声,黯销凝。正如文中所说:“而如今,再也无人领她回去,她注定走不出这个迷局一样的皇城。”    书评3:揽魏晋风骨,展乱世风流 揽魏晋风骨,展乱世*   文:闲庭晚雪   魏晋南北朝,是中国历史上极为动荡、黑暗的时代。那是一个流血千里、刀光剑影的乱世,烽烟四起而又风花雪月,离乱困苦而又烟水朦胧,累累白骨而又繁华*;始终弥漫的,是独独属于这个历史时刻的*与*,而江山与龙廷、皇权与铁血,无论朝堂斗争,还是宫闱权谋,是永恒不变的主题,放在任何朝代,都是流血千里,都是刀光剑影。   正因为乱世,造就了魏晋名士萧散、放任、悲戚、*、能言善辩的魏晋风度与风骨,在端木摇的文中,这种魏晋名士的风度与风骨,内心的悲怆、个性的张扬与不羁,在诸多人物的身上都有生动的诠释。   《长恨歌》中的傀儡帝王宁泽,是一个身心被禁锢的悲剧人物。为了抒写他的悲戚、怨恨、孤郁,作者在文中写到:“宁泽十指抚按,流泻出低抑沉郁之音,仿若深夜行人,郁郁独行,黑暗笼罩,看不见前方的路,绝望满怀”,寥寥数语充分展现出人物内心的困顿。在魏晋南北朝,多的是这种郁郁不得志的名士。而亡国之君萧顶添,“身形摇晃,步履踉跄,全然是酒酣狂态。他忽然站住,举着酒壶往口中倒下去,抹了一把嘴角,将酒壶掼在石案上:我来。”接着便是琴音起,“音律渐高,音质悲旷,隐有肃杀之声,仿似要发泄出奏琴者积蓄已久的郁气与悲怆。”这段描写,颇有穷途末路的悲怆,作者对南北皇朝君主的形神描绘,确实是形神兼备,可见作者笔力非凡。若非对魏晋风度与风骨的深刻认知与仔细琢磨,只怕无法达到此种震撼人心的笔致力度。   本文的男主杨策,虽不是峨冠博带的翩翩名士,但能言善辩,处变不惊,自是名士本色。魏晋南北朝时期,身处上流社会必须具备的品质便是能言善辩。面对昔日君主萧顶添的责难,杨策慷慨激昂、质问昔日君主的一席话,掷地有声,铁骨铮铮,问得萧顶添哑口无言、羞愧难当。   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女子,尤其推崇“林下风致”,意指女子态度娴雅、举止大方。因此,该时期的女性崇尚个性自由,追求爱情和婚姻的自由与幸福,而这种时代的特质,在作者的笔下,也得以淋漓地展现。   根据历史的风貌,端木摇以工笔手法精心地塑造女主宁歌和其母华太后。豪放不羁、任性放恣的湘君公主,宁歌,惠敏放任,才智过人,不顾禁忌地爱上自己的兄长宁夏,虽是万般锥心,但依然无悔。此种秉性,是女性忠诚于自己内心追求的极致表现,是魏晋女子“林下风致”的充分演绎。   另一个是雄才大略的华太后,历史原型应该是北魏的冯太后,历史对她的评价是“文明和好色”。在作者的笔下,华太后奇谋诡略、权谋、擅诡计、多决断,通晓政事,心狠手辣,雄才大略,统一南北,如果登基称帝,会不会又是一个女皇武则天?华太后确实是一个传奇女子,被打入冷宫还能走出冷宫、重掌政权,那需要多大的智慧、谋略和勇气?然而,她男宠内蓄,宫闱靡丽,颇有冯太后的风采。   潜龙在渊,迟早要飞腾,且看作者如何更深入地刻画杨策,这个俯仰天地间的铁血男子,纵然有私心有野心有雄心,也许便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际遇!而宁歌,美艳骄纵、智慧冷傲,在他看来,她仅仅是一个令人怜惜的女子,随着痴爱之人宁夏的离世,两人之间该有什么样的情感纠葛?凤凰于飞,到底需要经历几许风雨?又回演绎出多少风骨与*?    媒体推荐 一片江山,两个皇朝,那最高权柄的争夺,群杰觊觎,阴谋迭起,硝烟弥漫,惊心动魄。这是端木摇的新作《长恨歌》,波涛汹涌的皇权斗争,纠结的爱情,残酷的战争,引人入胜的宫廷权谋华美大戏。   ——昔若(逐*频主编)   乱臣贼子、英雄美人,是英雄拯救罹罹乱世,还是乱世成就悲情英雄?湘君公主宁歌,一眼情迷,诉不尽万般柔肠苦纠结,究竟情归何处?爱往何方?我们敬待摇摇笔下绽开一卷雪月风花、挥就一部生死情缘。   ——忧然(《大唐风月》《和篮球明星的爱情攻守》)   《长恨歌》最大的优点便是在华美缠绵的爱情呢喃中,让读者一次又一次被人性的光辉和黑暗所感动,在日月交辉的那瞬间,爱情在金光四射中激烈撞击,或者破碎,或者涅槃,或者生死……   ——苏凌素心(《荷殇·半面妆》)   一阕长恨歌,歌尽金戈破阵铁血柔情,唱罢九重凤阙多少悲与欢。让《长恨歌》带你品茗一段刀光血影的铁血情深。   ——慕容湮儿(《倾世皇妃》)   摇的《长恨歌》虽是架空的古典文,但文中处处展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历史风貌,可谓是“揽魏晋风采,展乱世*”。   ——闲庭晚雪(《寂寞,才说爱》《情乱京华:神医皇后》)   一直这么认为,读摇摇的古典言情是一种享受,能让思维自由的驰骋于那悲壮大气的文字间。读过她很多的小说,这部《长恨歌》我却是情有独钟。江山美人,乱世之爱,红颜悲歌,长恨天下,结局如何,我们拭目以待。   ——玉扇倾城(《桃花雪》《白狐一梦》)   书本网 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第一阙 皎若白日光(1) 夜幕高旷,清月浅泊。南萧帝京建康城西郊皇家行苑燕子矶石径上,枝影横斜,晚风幽凉。   “公主,风凉露重,仔细着凉。”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   “绫子,今晚月色如何?”被唤作公主的女子内穿白色寝衣,外罩墨色披风,与浮白的夜色融为一体。   “月白风清,遍地霜水。” 绫子答道,试探地问,“公主是否想起飞凰台?”   如此静美良宵,湘君公主应该是在洛阳城的飞凰台抚琴或是研读的,而如今--绫子晓得她内心的不甘与无奈、凄苦与怅惘,明日就要入城,从此便是母仪天下的南萧皇后,从前那个任意妄为的湘君公主从此遗留在洛阳皇城内的凤凰铜阙。   北宁湘君公主从洛阳一路南下,三月二十六日抵达潇江,而杨策早已在此恭候多时。二十七日,抵达建康西郊皇家行苑燕子矶,休整两日,于四月初一辰时入城。   这夜,湘君公主本已歇下,却是辗转反侧,又躺了半晌,便起身披衣,带着贴身侍女绫子出殿漫步,躲过巡逻禁军,来到“杏花天”。“杏花天”乃行苑东侧一处花木繁盛的园艺景地,遍植杏树,甚为壮观。若是盛开时节,定是浅白深红、轻薄如绡,如白雪如云霞,可惜,时节不对。   湘君公主一愣,看了身旁一身明黄衫裙的侍女一眼,但见她眉目间笑吟吟的,不禁莞尔,“越发伶俐了!我在想什么,为何你都猜得到?”   绫子笑道:“公主殿下,小的哪里敢猜测您的心思呢?小的不过是……”   湘君公主见她一副娇羞的神色,笑着逼问:“是什么?”   突有一队禁军迎面走来,两人赶紧闪身在树后,噤声不动。待禁军走过,两人方才拍着胸脯走出来,大口喘气。   宫灯渐少,星火暗淡,只余深宵的风露缠绵。白日里人迹罕至,此时更是静寂。而绫子趁机躲过方才的逼问,娇声道:“公主,小的听南萧的宫女说,五十年前,萧烈祖眼见此地视野开阔、林木葱茏、风光奇绝,实为难得之胜景,便下令兴建三宫六殿,耗时十余载。”   燕子矶以形似飞燕而著称于世,展翅凌飞、纤巧轻灵,风物旖旎,殿阁精致,确是一处游冶胜地。   湘君公主静静听来,却不甚感兴趣,突然止住步履,轻声问道:“绫子,随我来到建康,你后悔吗?此生此世,你可能再也无法回到洛阳。”   绫子回道:“能够伴随公主左右,是小的荣幸。虽然小的双亲在洛阳,不过,跟随公主是小的一生夙愿,怎会后悔呢?”   湘君公主望着寂静月色,轻轻叹气,“你不后悔,我后悔了。”   是的,她很后悔!此生此世,或许再也见不到他的诗赋华章,听不到他的泠泠瑟音,再也见不到他的神秀姿容,听不见他的脉脉朗声。她与他,已成永诀,竟连见最后一面都是奢望!   绫子抬眼看向湘君公主--自从出了洛阳,湘君公主再没笑过,此时更是素颜凄涩。当初太后下旨将公主嫁往南萧,公主多次大闹皇城,甚至以死抗争,仍是无法撼动太后的决定。绫子不明白,太后如此宠溺湘君公主,只要湘君公主要湘江干涸,太后一定会照办。然而,这道懿旨下得却是异常坚定。   母女一夜长谈之后,湘君公主答应嫁给南萧帝王。绫子不知道太后以何种说辞说服湘君公主,更不知道湘君公主为何答应。   一声喷嚏惊醒了陷入沉思的绫子,她着急道:“公主,小的回去拿件外衣。” 第一阙 皎若白日光(2) 湘君公主捂着鼻子,“不必,待会儿就回去。”   绫子望了一眼浮云飘动的天幕,只见清月洁白,宛如一片皎洁的花瓣漂浮在深蓝的海域,心想今晚并非寻常日子,往后定然不会如此惬意了,于是笑道:“小的速速就回,公主一人在此多加小心。”   湘君公主无奈地看着她匆忙转身离去,心知她都是为了自己才会如此任性。三年来,她一直是那么善解人意。   “站住!来者何人?”前方传来一声断喝。   湘君公主遥遥望去,原来是绫子匆忙之中未及闪避碰上禁军了。但听绫子解释道:“我是湘君公主的侍女,正要回殿。”   “夜已深,你来这里有何要事?如此匆忙,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今日午时,公主殿下在此丢了一样东西,我奉懿旨来此寻找。难道,这也是见不得人的事吗?”耀眼火光之下,绫子淡定说来,丝毫不惧。   “丢了什么东西?找到了吗?拿出来瞧瞧!”   “放肆!你敢以下犯上?公主之物,你一个巡逻小兵,我拿出来,你有胆量瞧吗?你配吗?”绫子的声音陡然高扬,稍具威严。   “怎么?不敢让我们看?还是……你根本就不是湘君公主的侍女!来人,把她抓起来!”   湘君公主紧紧蹙眉,眼神已是凌厉,正要举步,却听见一声沉稳的怒喝:“住手!”   巡逻小队闻言,转身望去,立时,所有人等恭敬地站到一旁,齐声喊道:“将军!”   借着火光,湘君公主望见一个轩昂男子缓缓走来,一身黑衣,眉目俊挺。方才审问绫子的小兵慌张地陈述道:“将军,这个女子非常可疑。她声称是湘君公主的侍女……”   将军看也不看说话的小兵,盯住绫子,挥手示意巡逻小兵退下。绫子敛衽行礼,似乎有点儿慌张,“小的谢过将军。”   将军淡漠道:“你先回去吧!”   绫子不觉一愣,迟疑道:“这……将军……”   湘君公主站在原地,蓦然喊道:“绫子,你不是回殿取衣吗?快去快回。”   绫子朝这边望了一眼,最终转身去了。将军缓缓地踏步而来,踏着清辉信步而来,黑色披风于此月白风清的深宵分外灼眼。他的眉目冷硬若石,“公主深夜到此,是欣赏杏花呢,还是欣赏月色?”   话落,他已站定在她跟前。湘君公主挑眉望着他,“都不是!”   将军奇异地问:“此话怎讲?”   湘君公主转首看向枝干遒劲的杏树,淡淡地说道:“杏花已谢,月色苍白,无法欣赏。杨将军深夜到此,是巡视呢,还是闲情?”   杨策转身与她并肩而站,仰脸望向沉沉夜幕,一本正经地说道:“都不是。”   湘君公主稍微一愣,望着他不语,只听他继续道:“巡视已经完成,闲情不合时宜。公主,如何?”   语毕,杨策迎上她的目光。四目交接,他看见清凉月色下一双深瞳,冰澈而美丽,眼梢似乎蕴涵着深浅不一的愁绪,而那眼神是傲慢的、挑衅的,是一个骄横公主、一个惊世美人该有的眼神,却不是他所见过的女子的眼神。   那漆黑的眸心,还有一种深深隐藏的异样流绪:玩味。三十六年来,他从未见过一个女子玩味地审视着自己,亦从未有过一个女子敢明目张胆地挑衅自己。这一刹那,他感到惊奇与震撼。   湘君公主收回目光,侧过身子笑道:“不是杏花,不是月色,也不是巡视,更不是闲情,如此说来,真是不巧,时辰不对咯!而燕子矶的‘杏花天’,也许真的不是一个该来的地方。”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本网 第一阙 皎若白日光(3) “我倒觉得,凋谢之后的杏树别有一番孤涩之美,而今晚的月色……皎若白日光。”见她冷静地别开目光,杨策心中暗奇她过人的克制力,面上却只是淡淡的,“时辰对不对,关键者,乃心中所想。在我看来,此时此刻,什么都不是,只是湘君公主与杨某不期而遇,闲谈几句,如此简单。或许是公主不想遇到我,才有‘时辰不对’这一说。”   “杨将军驰骋沙场二十载,南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乃匡扶社稷之栋梁,与一介女流闲谈,该是很不耐烦的。”湘君公主斜过眼睛看着他。   “冒犯之处,请公主见谅。”杨策微垂目光,似是恭敬,“能够与湘君公主在燕子矶闲谈,之后无论怎样,杨某都会记得公主所说的‘时辰不对’。”   “原来半生戎马的杨将军喜好口舌之争,果真是人不可貌相。”湘君公主打趣道,含笑看他。   杨策深深一怔,先是为她的一语道破而惊愕--从来,他不屑与女子言谈的,更别说与女子发生口舌之争了。他惊异地蹙眉,却在看见她闲淡的笑颜之际,再次惊愕:一张素脸毫无粉黛之色,素光更显容貌娇妍,肤白若羽;如缎长发只以一条粉色丝带松松地束着,尤显袅袅风致;眉心的金箔花钿散发出淡淡的芒色,宛如这闲淡的笑、惊世的美、逼人的眼。   湘君公主见他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脸上微现不悦之色,“杨将军?!”   杨策惊醒过来,尴尬之色一闪而过,“听闻湘君公主素来骄横放恣,甚至以死抗争华太后懿旨,却不知为何最终嫁予我朝陛下为后?”   湘君公主闻言,微眯眼睛:他怎会知道?莫非走漏了风声?或者宫中布有南萧的耳目?   她轻轻笑了,“杨将军何处听来的消息?以死抗争?生在帝王之家,天赋尊贵,无上荣宠,然而世人只见尊贵与荣宠的光芒万丈,光芒背后某些注定的命数与责任只有天家儿女识得个中滋味,比如联姻。杨将军宦海多载,理当明白这个道理才是。”   听毕,杨策大为惊异,然,也只是一瞬间的异光闪动。他饶有意味地笑道:“照此说来,公主对此次联姻不置可否?遵循华太后安排?”   湘君公主轻描淡写地笑道:“杨将军觉得呢?”   四月初一,南萧帝萧顶添迎娶北宁湘君公主,册后大典于翌日卯时举行。   巳时,萧顶添已在皇城玄武门等候,而半个时辰后,湘君公主的鸾驾方能抵达。都城建康,全城沸腾,万人空巷。初夏的阳光已有暑意,照在脸上有些刺疼,夹道欢迎的百姓却是不惧,皆是翘首以望--北宁百年来难得一见的惊世美人即将成为南萧皇后。于他们来说,百闻不如一见--北宁盛名之下的美人是否媲美于南萧美人。   皇家礼乐响遏云霄,各色花瓣漫天飞散;甲胄铁卫当前开路,缤纷宫娥衫裙飘举;北宁蟠龙旗幡迎风招展,南萧皇家旗幡遥遥呼应;鸾驾必经大道,绣金红毯铺地,从西郊皇家行苑燕子矶迤逦至玄武门,极尽奢靡。   “陛下迎娶北宁湘君公主为后,真是……咳……有得瞧咯!”一个锦缎袍服的老者戏谑道。   “你叹什么气,这是喜事啊!”老者旁边的一个中年人奇怪地问。   “北宁强,我大萧弱,那华太后为何将万千宠爱的湘君公主千里迢迢嫁到建康?”一个白袍青年疑问道。   “北宁对我大萧一直虎视眈眈,此次联姻,只怕不是那么简单。”锦缎袍服的老者似乎心事重重。书本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一阙 皎若白日光(4) “我朝掌控半壁江山,尤其是这富饶的江南胜地,华太后忌惮我朝,也在情理之中。”那中年人不屑道。   “这湘君公主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人吗?恐是北宁孤陋寡闻,没见识过我们大萧的江南美人就吹嘘百年难遇。我看呐,有点悬!”白袍青年调笑道。   “来了来了,快看……”一个女声激动地喊着。   随着这一喊声,熙熙攘攘的人群兴起一阵骚动,你推我搡的,几乎冲垮禁军的拦阻。近了,近了,骏马缓缓地嘚嘚而过……绸幡旌旗飘然挺立,幢幢如云蔽日,伴着北宁送嫁队列浩浩荡荡而来。当先者,四列轻骑开道,接着是两列雪白神骏缓缓驶来:南萧镇国大将军杨策稳稳跨立,雕鞍宝辔,面无表情;北宁定国大将军华一波,金盔长翎,眉目俊白,淡淡而笑。   深红服色内侍手持礼器前随,粉红服色宫娥抛洒五色花瓣,陪嫁妆奁逶迤在后,蜿蜒至官道深处,建康城民众望不到尽头。   而围观民众期待的是两大将军后面的两驾鸾舆。为首者,八抬为制,粉红纱幔外覆,朱色帷帐内盖,华丽高张。内坐之人乃一绯色华服女子,高髻珠钗,粉面樱唇,容貌娴雅,然而年岁已大。   中间者,十六抬,金漆红绸,金黄丝幔随意飘动,鸾锦凤帐垂立,描金绣丽,顶上璎珞流苏随着行进的步伐而轻轻晃动。舆中端坐之人高髻云峨,鲜红丝纱覆面,只能依稀见得双眸点漆、玉质柔肌。   “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绝代美人!”人群中有人赞叹道。   “未见真实容貌,怎知是惊世美人?”一人很是不屑。   “虽是丝纱覆面,亦足以胜过建康城的所有美人。”一个笑呵呵的声音道。   “公主,听见了么?建康城的百姓都在盛赞您呢!”随着鸾舆步行的绫子稍稍斜着身子,低笑道。   “小声点儿。”鸾舆之内的湘君公主压低了声音,淡漠地看了群情激动的建康百姓一眼,却仿似眼前无物一般,眼风傲慢,“何时抵达玄武门?”   绫子闻之,赶到前方定国大将军坐骑下方,扬脸问话,须臾退回鸾舆旁侧,恭敬答道:“公主,半个时辰后抵达玄武门。”   湘君公主缓缓地挑高纤长眼睫,凝望着跨坐在神骏之上的南萧镇国大将军杨策,平淡的眼神在身旁的绫子看来,却是若有所思的。绫子不由得想起昨夜在南萧行苑燕子矶的偶遇,不自觉地蹙紧双眉,忧虑重重。   她是为了湘君公主而忧虑。   鲜红丝纱随风轻扬,黛眉轻蹙,凝思容颜似有几分隔世的冷漠。绫子眼见如此,心知公主该是想起昨夜的巧遇,于是轻声道:“公主,多想无益。”   湘君公主瞟她一眼,面上冷冷,心中却玩味着昨夜那个男子的脸容与气概。   他是铁血将军,出身武将世家,十五岁从军,二十五岁初封宣威将军,十年间为南萧南征北战,统帅大军灭西南两国、东南三国,一统潇江以南半壁江山,将南萧之国势推上自烈祖开朝以来的霸业巅峰。以此赫赫战勋,杨策官拜镇国大将军,凌驾于江南士族之上,丝毫不将文武百官放在眼里。   近六七载,杨策拥兵二十万,驻守潇江南岸,至此,南萧与北宁国势相当,划江鼎峙。   手握生杀大权,肱骨之臣,社稷英雄,南萧不败神话,在帝王面前尚且谈笑自如,在外邦一介女流面前岂会谦卑、恭顺?英雄当如是,凛冽如刀,潇洒如风。   湘君公主原以为南萧男子皆是儒雅雅士、温玉良人,却不想还有这等人物。在南下途中,她亦听华一波提起这个踏着皑皑白骨、手攫朝廷重权的铁血将军,想象中应是一个羽扇纶巾的白面将军,却不曾想是这样一个气势凛冽的男子。 第一阙 皎若白日光(5) 从未有过男子如他这般待她,即便是北国驰骋沙场的英雄。在她面前,所有的男子不是恭敬就是谦卑,除了两个皇兄。   远远地,湘君公主看见了雕梁画栋的南萧皇城。相较北宁皇城,多了四分典雅与精致,少了三分沉稳与巍峨。只有玄武门是恢宏的,因了这玄武门,她的心里多了一丝亲切。   文武官员齐聚门前,玉冠朝服,南萧帝王站立于正中央,大袖锦袍,风度皎仪。鸾驾缓缓而动,杨策与华一波下马,叩拜帝王。萧顶添挥手,不知说了一句什么,便举步登上御辇,率先进入玄武门。   而湘君公主根本没有看清即将成为她的夫君的萧顶添是何容貌。暴晒在初夏阳光下的南萧官员仿佛透明一般,她的眼中只有目中无人的年轻帝王,只有隐约的火苗闪现眸中。   殿宇气派,朱栏鲜丽,黄瓦闪耀,亭台楼阁移步换景;绿枝如云,繁花似锦,雕梁画栋,像是浸透着南朝厚厚的脂粉与香气。   湘君公主觉得这座皇城美如阆苑仙境,却过于精雕细琢。在她看来,但凡精致的物什,稍微不慎,便会败得一塌糊涂。   太过完美的事物,总会在不经意间残酷地凋谢。   过了明光殿,便是昭阳殿。帝王与皇后的距离,仅是一步之遥。按南萧皇家礼制,帝王与未来的皇后分别在寝殿歇息、更衣,酉时,帝后大婚国宴,普天同庆--于皇城上林苑摆下筵席,宴请朝臣百官,而建康城的百姓早已收到发下的皇粮,以示同贺。   一个绯衣华服的女子单手托着金漆木案,撩开大红喜幔步入寝殿,“公主,用些莲蓉粥吧。”   湘君公主躺在锦榻上闭目养神,听之,睁眼看了绯衣女子搁放在青玉矮几上的清透玉碗一眼,“洛姨,我吃不下。”   绯衣女子是华太后的堂妹、湘君公主的姨母--华洛儿,封洛夫人,伺候公主已有四年光景。她坐在榻旁的绣礅上,笑道:“我知道你饿了,乖,用一些吧。”   湘君公主望着她期待的眼神,无奈地端起玉碗,勉强吃下一些,“真的吃不下了。”   洛夫人接过玉碗搁下,握住她的手,“公主,你不是孤单一人,我会一直陪着你。”   望着她温暖的笑,湘君公主的唇角牵开一抹艰涩的笑意,“洛姨,我真的要在建康终老一生吗?南萧皇后,就是我吗?”   洛夫人安慰她道:“我会陪着你,没人能伤害你……”   湘君公主激动地握住她的手腕,“洛姨你告诉我,母后为何这么做?母后决意牺牲我的终生幸福,那为何六年前还千辛万苦地寻找我的下落?放任我流落民间不是更好?”   “时辰不早了,公主准备更衣吧。” 洛夫人缓缓起身,暗自狠下心肠,将玉碗搁在金漆木案上,走出寝殿。   “洛姨!”湘君公主唤了一声,见她头也不回地离去,颓然地躺倒在锦榻上,闭上眼睛,深深蹙眉。眼角处,似有晶亮的泪水流淌而下。晴艳的日光从长窗流泻进来,照得寝殿内的大红喜幔冶艳无伦,打在她的如雪脸庞上,化为浓重的悲戚之色。   “你不能进去……喂,你好大的胆子……来人……来人……”绫子的声音步步趋近,极为震怒。   湘君公主豁然睁眼,抬手拭去眼角的湿润,刚站起身,便听见大红喜幔透进来一个圆润的男音:“参见湘君公主!小的是内侍总管徐佳,陛下让小的过来问候一声,公主有什么需要,尽管说与小的,小的自会安排妥当。”   湘君公主整整衫裙,正要举步,却迎上一双斜飞的丹凤眼和一抹人影。她眉心一皱,看向站在喜幔旁的绫子。 第一阙 皎若白日光(6) 绫子诚惶诚恐地说道:“公主,他擅闯内殿,小的……”   内侍总管徐佳禀报道:“湘君公主,小的是奉了陛下的旨意过来的。”   听着异于寻常男子腔调的声音,湘君公主定睛看向垂首站立的年轻男子,摆手示意绫子退出寝殿,悠然问道:“内侍总管,是吗?陛下有何旨意?”   却有一股清淡的幽香袅袅地飘掠而来,萦绕在鼻端,她的心中滋生一丝儿疑虑。此人肤白光滑,面若桃花,衣饰鲜丽,静若玉树,行如临风,真真美男子也。   徐佳抬眼盯着她,仿佛要在她的脸上盯出一个圆洞,“陛下的旨意就是--公主,明日你就会成为陛下的皇后,但是,陛下不属于皇后。”   那双丹凤眼充满了挑衅与愤恨,没有半分恭敬,仿似眼前女子是他此生此世最大的仇人。   湘君公主一震,心念急转--萧顶添尚未大婚,妃嫔侍妾应是不在少数,她设想过诸多美貌女子对自己的妒恨与咬牙切齿,却没想到会出现一个美男子对自己说:陛下不属于皇后!   他是为自己,还是为别人?无论如何,这战帖已经下了。湘君公主深以为趣地看着他,“哦?不知是你内侍总管的旨意,还是陛下的旨意?”   徐佳的眼中似有火光闪耀,“湘君公主贵为金枝玉叶,若想在建康皇城安然无恙,就该懂得审时度势。”   湘君公主好整以暇地问道:“依总管之见,本公主该如何审时度势?便如你所说的‘陛下不属于皇后’吗?”   徐佳阴冷一笑,“公主聪慧,怎会不知?”   湘君公主笑吟吟道:“若是本公主不够聪慧呢?是否就要命丧昭阳殿,成为建康皇城的一缕孤魂?”   “那也怨不得旁人……”徐佳面若桃花的面庞顿时扭曲成狐狸的面皮。   “徐佳!你好大的胆子!”外殿传来一声怒喝。   湘君公主一颤,望向来人。透过层层叠叠的大红喜幔,她看见一个颀长的人影快步走来,须臾,这个人影赫然停驻在她面前,玉笄高冠,烟青纹锦袍服,广袖飘拂,风仪皎皎,脸上怒火丛生。   徐佳惊悚地震住,缓缓地转过身子,深深垂首,“陛下……陛下怎么来了?”   湘君公主看见徐佳惊恐的神色,若是平时,定会忍俊不禁,然而,此时此刻,她只是呆呆地望着萧顶添,眉梢眼底皆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萧顶添却是丝毫不看即将成为他的皇后的湘君公主,朝着徐佳低吼:“若无朕的旨意,不许踏进昭阳殿半步!”   徐佳惊愕地瞪着萧顶添,半晌之后方才愤愤地甩袖离去。临走之际,他转身瞪向湘君公主,长长的凤目冶艳而阴狠。   而湘君公主始终看着萧顶添,直至萧顶添稍稍平息怒气,转眼看向她。他似是一愣,极短的一瞬便自如,“公主受惊了!来人,伺候公主。”   随着萧顶添话落,即有盈盈宫娥鱼贯而入。   湘君公主回神,脸色静淡,声色却已严厉:“都出去!”   萧顶添不明所以,眼见宫娥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神色,只得摆手示意她们退出寝殿。只见湘君公主若有所思地走向长窗,他却暗自惊叹:目眇眇兮愁予,肤婉婉兮玉碎,袅袅兮穆若清风,濯濯兮清莲映水。   他朗声道:“公主,依礼,国宴之前朕不该来此昭阳殿,希公主见谅。方才之事,请公主勿放心上。”   湘君公主转身微笑,羽睫微掀,方才之事仿若从未发生过,“陛下多虑了,如此,请陛下移驾。”   萧顶添只觉她的眼底堆满微笑,眉心的金箔花钿却微现愁绪,然而,她,与他无关。他彬彬有礼道:“千里遥遥,公主一路颠簸,辛苦了!朕……公主好生歇息!”   湘君公主望着他的背影消失于重重喜幔……长眉星目,挺鼻白肤,俊雅行云……淡淡的、奇特的衣香,那一掀袂而去遗留下来的纯净衣香……很多年了,他的容貌一直深深地刻印在她的记忆里……   “公主,准备更衣了。”洛夫人徐徐踏进寝殿,却见湘君公主躺在锦榻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玉佩。她狐疑地拿过玉佩,仔细端详,只见玉质净透,造型精巧,世所罕见。   “这是玉雕双璃龙心佩,我珍藏已有多年。”湘君公主幽幽道。   “何人所赠?”洛夫人见她一脸怅惘,知她必有无法纾解的心事,便坐下来问道。   “十一岁那年,我从西北边地流落到江南,那是在素州,由于盘缠被偷,我和刘伯伯只能暂住破庙,却有一个恶霸看上我,强迫我当他的丫环,刘伯伯与其周旋,被恶霸家奴打得半死,幸得一贵人相救才逃脱恶霸的魔掌。”   “而这个贵人,就是玉佩的主人,是吗?”洛夫人温柔道。她当然知道,湘君公主七岁那年被迫离开皇城,十三岁被二皇子宁夏带回洛阳,然而,湘君公主对流落民间的经历只字不提,甚至讳莫如深。如今提起,却是这般淡定,想必多年以来,湘君公主一直未能释怀才会只字不提的吧。   “不是,这个玉佩的主人,不是这个贵人,是这个贵人的侍从。”湘君公主取过玉佩,眸中一泓秋水漾起缕缕柔情。   “哦?那个侍从把玉佩送给你的吗?公主,是否……”洛夫人心尖儿一颤,从未见过她如此神色,一片空落中深情流动。   “侍从与恶霸家奴打斗时不慎掉下来的,而我根本没有见到那个侍从的容貌,因为当时他以黑布蒙着脸。”湘君公主轻轻地抚摸着玉佩。   洛夫人恍然明白,湘君公主对这个侍从念念不忘,或许撩动了那一池年少春水,“或许,公主记得这个贵人的样子。”   湘君公主双目莹莹,“我从未忘记。今日,我看见他了。当时,他还很年轻,时隔多年,他还是那么俊雅。洛姨,他是萧顶添。”   洛夫人震惊地握紧双手,旋即转念一想:“如此说来,那个侍从应该还是陛下的侍从。可是,再过几个时辰,公主就是萧顶添母仪天下的皇后。”   湘君公主明眸微凉,“是啊,萧顶添的皇后!南萧的皇后!”   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二阙 风急卷青雀(1) 帝王大婚,宫廷国宴,早已由专司安排铺就。酉时,上林苑已是金玉华堂、琼阙仙殿。上林苑位处皇城明光殿与昭阳殿之间,南首青雀台高峙五丈,通阶铺设大红绣金地毯,台下设列千席宴桌,文武臣工皆有席位。而台上并列设立鎏金飞龙云纹玉案与云藻夔凤玉案,分属帝后。   远而观之,飞阁重檐,气势恢宏;俯瞰而下,华灯宝炬,九霄霓虹,云蒸霞蔚。高冠华服之中,舞袖徐转,窃语贺词之余,丝管嘹亮,韶乐飘扬。   鎏金璀璨,高足金杯盛满香浓美酒,金银碟碗上贡玉肴珍馐。台下恭贺之声一串接着一串,不绝于耳。萧顶添持礼而饮,俊雅面容尤显光熠明华,温润的双眸浮光微笑,却仿佛眼下的盛世之景不在他的眼底,身旁的女子更不在他的眼里。   他的身旁,内侍总管徐佳,木然地伺候着,一脸的颓丧与阴暗。   湘君公主垂眸敛笑,淡定持重,是南萧文武臣工眼中当之无愧的皇后,即使有人妒恨她端然坐上云藻夔凤玉案。   一次次地举杯,一次次地掩袖,目光却是逶迤向台下左首的筵桌。那人峨冠崔嵬、剑眉朗目、高鼻方颌,宽袖掀拂之间透出硬朗的俊毅,目光转移之间切出威凛的气势。偶尔,她会碰到他无意中转移而来的目光,仅是一瞬,他转开,她亦别开。   仅仅是短暂的一瞬,她亦能感觉到那目光的异样与热度。   洛姨陪侍在旁,提着鎏金刻花银壶上前斟酒,“公主,少喝点儿……哎呀,酒洒了……”   湘君公主垂眸一看,浓郁的酒水洒在右腿裙上,洇开一片酒痕,那洇散的纹路,像杏花花瓣的柔软。她心下微感疑惑,然而更多的是此情此景的不合时宜--大婚国宴,岂能行差踏错?洛姨为何这般不慎?她略略皱眉,却见洛姨娴雅的脸庞聚满了自责与忧心,“公主,都是我不好,要不回殿歇息一下,可好?我跟陛下禀报一声。”   未及湘君公主应下,洛夫人已提着裙裾走向萧顶添……但见萧顶添轻轻颔首,面上不愠不怒,仿佛全然与他无关。   湘君公主心尖儿漫起火苗,僵硬地起身,一掀广袂,翩跹离开青雀台,留给南萧众臣一个灿耀夜幕的背影。   洛夫人紧跟在后,羊脂玉簪垂流的珊瑚玉珠撞击出玎玲之声,于上林苑至昭阳殿的白玉廊道清晰入耳。她焦急道:“公主,都是洛姨的不是,公主别恼……”   湘君公主放慢步履,“洛姨,与你无关,你无需自责。”   洛夫人赶到她的身前,百花争艳髻上钗环抖动,“我知道,国宴上不能有此差错,然而,事已至此……”   湘君公主深深吸气,淡眸轻扫,“无妨,原本,这南萧的皇后……”   她望了青雀台的奢靡国宴一眼,扫了宫灯辉耀的廊道一眼,从容越过洛夫人,徐徐走向昭阳殿。殿门就在不远处,殿前是大片的花艺园地,稀疏种植桃树、海棠、杏树。   曲折石径上,杏树阴影之下,似有一道长长的影子。湘君公主凝眸望去,但听一道慵懒的声音传来:“不是杏花,不是月色,也不是巡视,更不是闲情……”   洛夫人震惊地喊道:“大胆!竟敢惊扰湘君公主!你是谁?还不出来见驾?”   湘君公主摆摆手,漫不经心地说道:“杨将军不在国宴恭贺陛下,却在此处作甚?”   杨策站定于她的前方,唇边藏了隐约的笑意,“我在此处等候湘君公主。”   洛夫人惊愕地出声:“杨将军你……” 第二阙 风急卷青雀(2) “洛姨你先回殿……”   “洛夫人还是先回殿的好……”   “公主……这不妥……”洛夫人怔忪片刻,扭了细眉忧心道。   “无妨,我会很快回殿的。”湘君公主眼眸一横,眼梢沁出一溜儿春水般的笑意,乍暖还寒。   洛夫人看看湘君公主,又看看杨策,最终转身离去。湘君公主听见她悠长的叹息,却无法见到她凝重的复杂神色。   沉沉的夜,天幕上似乎飘掠着滚滚乌云。不远处,宫灯华亮,石径上,昏影杳杳。杨策的一双黑眼分外灼亮,戏谑地笑,“公主当真不怕?”   湘君公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怕?杨将军觉得我该怕吗?怕什么?”   目似秋水,含烟流波,此种笑意,冷暖相宜,倒叫他微感愕然。仔细打量,这皇后服制在她身上,妥帖圆融,仿佛她原本生就凤凰的华贵羽翅一般,而这服制便是令人*的羽翅。   正红杂裾垂髾服,上俭下丰;广袂惊风,袂沿繁绣云鹊夔凤纹;五色流霓裙,纤髾飘拂如惊鸿,裙裾曳地,行止间款款宛如流水;缓鬓倾髻,玉笄插髻,步摇金光流转;涵烟眉色含黛,金箔花钿似桃,灿灼其华。   衣则华美,饰则千变,妍可媚人,色却清澄。   湘君公主大方地迎接他的灼光,讥诮地笑,“杨将军,瞧仔细了吗?”   杨策靠前三步,丝毫不掩惊叹与赞美之色,“不够仔细。”   湘君公主似乎不在意,“那便如何?”   这柔软的嗓音似四月晚风轻绵,杨策听来,不觉筋骨酥软,“靠近一些,若公主不介意的话。”   湘君公主迈开步履,一步一步、缓缓地行至他跟前,仅余一步之遥,“杨将军可要瞧仔细了……”   说着,纤纤玉葱掠过他的侧颈,轻拂着他的颊边,极尽*……她感觉得到,他的气息渐趋粗重,他仿似正经受着极大的考验,身子僵硬如石。徐徐转至他的身后,她的玉手抚着他的左肩,柔柔而动……陡然,一只大手握住她的手,于此同时,一支精细金簪抵在他的咽喉处。   杨策放开她的左手,朗朗低笑,“公主不让须眉,杨某佩服!”   听此双关之语,湘君公主不在意,眼梢绽开一朵笑意,“如何?杨将军瞧仔细了?”   杨策悠闲地站着,“不够仔细!”   湘君公主腕上用劲,重复道:“哦?那便如何?”   杨策悠悠笑着,仍旧懒懒地闲淡,“浮云遮蔽,怎会瞧得仔细?一个时辰后,这清明夜色,会不会变天呢?风急浪高,或者,夜阑幽凉?那时,是否瞧得更为仔细一些?公主,你说是不是?”   湘君公主的眸中腾起簇簇火苗,幽幽明灭,“杨将军该敬称‘皇后娘娘’……”   突然,腕上一紧,仿似被一股强大的气力制住,她大大震惊,心神俱乱,使力抽身,却无法抵挡那无处不在的气力,旋转之后立足不稳地跌倒……却是跌入一个温暖的臂弯,仰脸望去,正是窃笑的硬朗脸庞。   秋水横波,一股阴冷的怒火蓄在明眸之中。   杨策俯首迫视她,“公主,过了明日卯时,我一定敬称‘皇后娘娘’,此时,似乎名不正言不顺!公主,我说得对吗?”   湘君公主很清楚,依南萧礼制,明日卯时册后大典之后,她才是南萧名副其实的皇后,为南萧皇室宗庙、朝臣民众承认的皇后。她定住心神、撤离他的搂抱,掀睫冷笑,“原来家喻户晓的铁血将军,竟是一个无耻之徒!”   杨策一笑,“原来北宁惊世美人竟是一个放恣公主,果真传言不虚!”书本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二阙 风急卷青雀(3) 放恣公主?湘君公主心里冷笑,定定瞪他:洛阳皇城晓得自己*行止的,只有少数几人,杨策如何得知?莫非宫中真有他布下的耳目?   杨策知道此话戳中她的心事,“公主只需记住我的话:无论时辰对不对,只要公主站在原地,纵使火海刀光,纵使千山万水,我一定会站在公主前方,就像方才那样,哪怕公主要置我于死地。”   湘君公主玩味着这低沉如磁坚硬如石的话语,却见他已然迈步离去。那峨冠广袖的背影,自有一种令人怦然心动的轩昂气度。   他究竟想要说什么?或者,暗示什么?   “啊--”昭阳殿传出一声令人惊恐的尖叫。芙蓉喜帐内,湘君公主捂着胸口大口地喘气,脸色苍白,额上汗珠晶亮。   “公主,您做噩梦了。小的在这里,不怕不怕。”绫子掀开喜帐以金钩钩住,拿着汗巾为她擦汗。   “我睡了很久吗?”湘君公主记得回殿后有些乏了,在洛姨的劝说下上床歇息,未料噩梦连连。转首环视寝殿,只见麒麟红烛暗淡薄灭,窗外似乎夜已深沉。   “公主歇了一个时辰。”绫子答道,温柔地笑,“夜深了,公主躺下歇息……”   “什么?一个时辰?为何不叫醒我?”湘君公主惊愕地喊出声,懊恼地掀被下床,“洛姨呢?上林苑那边的国宴怎样了?散了吗?”   绫子取过墨色披风为她披上,开解道:“洛夫人说公主颠簸多日,很是疲乏,该好好歇息。那边的国宴,公主就不要担心了,洛夫人早已差人禀报陛下,这会儿该散了。”   湘君公主快步走到殿门前的玉阶上,猛地一阵冷风袭来,荡起披风下摆。她不由得拥紧身子,抬头仰望,那墨蓝的天幕疾速滚动着乌云,似有雷雨倾盆的迹象。夜,漆黑如墨,静寂如死;喧嚣良宵,璀璨皇城,仿佛早已不复存在。此时,她只觉得无来由的压抑与烦闷。   真的变天了!   一个时辰后,这清明夜色,会不会变天呢?风急浪高,或者,夜阑幽凉?   耳旁回荡着那人的话语,隐隐地,她深感不安,似有什么隐秘之事呼之欲出,却又像是漫天飞絮令人无法捕捉。他为何擅自离开国宴在石径等候呢?他为何对她说那些话?他怎会知道变天?莫非真的被他说中了?或是他早已知晓?更或者天象只是一个巧合?而真正的“变天”另有所指?指的是什么?   脑中电光火石,她心口一窒:国宴?阴谋?华一波?北宁?   又一阵阴冷的风,卷起满地飞屑。绫子瑟缩着身子,劝道:“公主,回殿歇息吧,国宴早就散了。”   湘君公主匆匆回殿,“绫子,为我更衣,快点!”   换过衫裙,两人匆匆赶往青雀台,所幸一路上并无寻常的侍卫与巡视的禁军。然而,她的手足愈发冰凉。远远地,她望见上林苑灯火辉煌,青雀台明耀如昼,还有……越是接近,刀剑之声越大。   湘君公主站定在一棵树下,举眸望去,只见笙歌缭绕、金玉华彩的国宴已然演变成一出刀光血影的宫廷屠杀。   青雀台下,腥艳的血水恣意汪洋,尸身横躺,白玉簪染透红血,各色朝服萎落红海。踏血而立的是垂首丧气的朝臣官员,约有大半。围困他们的是北宁戈戟横立的将士。而青雀台的外围,肃肃而立的是南萧守卫皇城的禁军。   灯火如昼,笙歌已歇,血流成河。湘君公主深深皱眉,脑中一团乱麻,越是想要理清,越是纠葛无序。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二阙 风急卷青雀(4) 剑光扬起,杀戮依旧,昂首挺胸的南萧朝臣一个个地倒下,那是铁骨铮铮、誓死效忠的文臣武将。青雀台上,北宁定国大将军华一波挺身而立,俯瞰这血腥的一幕。   绣金红毯玉阶下,萧顶添泪流满面,微扬着高贵的头,望着乌云滚动的天际。他的身后站着北宁八个骁勇无敌的武士,其中两个牢牢制住他,令他无法动弹。内侍总管徐佳亦被人所擒,满脸悲愤。   “苍天无眼啊!骗局!阴谋!陛下,这都是华太后的阴谋!微臣早已说过,北宁狼子野心,联姻只是一个诱饵,华太后是要亡我大萧啊!杨策,乱臣贼子,我跟你拼了--”   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叫嚣声,一个武将服制的中年男子从人群中冲出来,刚刚冲出一丈,便有长剑横扫,立时,一颗人头飞落在地,滚动出一道鲜红的长线。那魁梧的身子,缓缓倒地。   血腥之气弥漫如天,刺鼻得令人作呕。阴风扫荡,华灯仍是明亮光转,却已染上血红之色;整个青雀台,风声鹤唳,红光流转,尤显凄艳悲壮。   玉阶正中,杨策负手而立,神色淡漠,眉宇间的威武之气隐隐浮现;镶绣广袖与袍裾迎风荡起,更显倨傲。   “住手!统统住手!”   众人循着轻柔而铿锵的声音望去,杨策亦惊异地转首,但见一抹袅娜黑影从容走来,绣金软靴踏着赤红鲜血而来,白皙的脸庞光影绰绰,却如坚玉一般冷肃沉着。   华一波圆睁双眼,快步走下青雀台,迎上湘君公主,面上微有急色,“末将恭请公主殿下回殿歇息!”   湘君公主很想问他:“表哥,为何会是这样?究竟是为何?”然而,她不能,此地是南萧皇城,她不能任性,她只能冷脸问道:“华将军,天色已变,雷雨将至。既然国宴已散,众位臣工也已疲乏,是否该让他们回府歇息?若是雷电交加,恐怕就来不及了。”   华一波拧了英眉,眼中的怜惜之色最终化为冷硬,“公主殿下所言极是,末将先行护送您回殿!”   “华将军美意,本公主心领了。”湘君公主绵绵道来,极为娇弱与俏皮的声色,却径直步向萧顶添,“多日来陛下为迎接本公主劳心费神,想必已是疲累不堪,还请陛下保重龙体。”四下俱静,温柔关切的嗓音回荡在冷风飞卷的青雀台,越发让人不解其意。她的目光乍然冷峻,扫向八个武士,一如冷风簌簌,“还愣着干吗?还不护送陛下回殿歇息?如有差错,提头来见!”   萧顶添呆呆地看着她,不明所以,泪痕未干的脸庞仍是清冷,眉宇间的神色却已缓和。   八个武士越过湘君公主,齐齐看向华一波,但见华一波颔首示意,须臾,八个武士押着萧顶添撤出青雀台。萧顶添没有回头,心中却是透亮,湘君公主意在保全他的性命。   华一波行至她的背后,神态恭敬,“公主殿下……”   湘君公主恍若未闻,径直登上玉阶,与杨策站于同一级玉阶,约有六步之遥。她横眉婉笑,扬声道:“华将军护送本公主从洛阳来到建康,车马劳顿,疲累至极,今晚就让他好生歇着。华将军,本公主好意,你应该不会拒绝的,哦?”   她的笑靥极为柔美,仿佛在哥哥面前撒娇一般。华一波双眉紧皱,正欲开口,她抢先说道:“既然华将军没有异议,来人,护送华将军回殿歇息!”   此话说来,利落如珠,毫无回旋余地。   华一波对于这个姑亲表妹很是宠爱,平时已是任她为所欲为,此时更是不想拂了她的威信,于是朝着杨策使了一记眼色,便迈步离开。他的侍卫立时紧紧跟上。 第二阙 风急卷青雀(5) 湘君公主徐徐地笑,神色端雅,“杨将军乃大萧匡扶社稷之肱骨良将,陛下大婚国宴,他尽心尽力、亲力亲为,筵席上许是高兴得喝多了。夜深风凉,本公主乏了,不知杨将军能否护送一程?”   直至此时,血海之中站立的南萧朝臣翻然醒悟,原来湘君公主突然出现在此古怪的言行,意在保下他们的性命。   杨策将一切看在眼里,锐光迫人,环视一圈,缓缓地将目光定在湘君公主的脸上,欣然应允:“荣幸之至。”   话落,他摆手有请湘君公主先行举步。   她轻呵一笑--独独对于他的轻蔑与鄙视,提步离开青雀台。她无法看见,身后的他挥手示意,他的部下自会善后,这一幕血腥的宫廷政变与屠杀,至此落下绝美的帷幕。   皇后服制早已换下,玉簪步摇皆已卸下,墨色披风拢住广袂衫裙,仿似夜下聚雪,如缎墨丝垂落跳荡,恣情纵意。   杨策缓缓走着,若有所思的目光始终定在她的身上,脑子里却是萦绕着青雀台千变万化的惊世容颜与流光声色。   横眉婉笑,娇音冷峻,心思玲珑,尤其是她面临刀光剑影生死存亡之际的冷静与无畏,让他心神震撼。他的眼中,只有征战与权谋,只有男子的拼杀与杀戮的残酷,却从未见过这样一个女子,从未见过一个女子在男人主宰的世界中是这般出尘的铁骨铮铮与机智敏慧。   这样一个女子,三言两语就结束了一场残酷血腥的屠戮,一场蓄谋已久的政变。   恍若隔世的女子!只因,他从未见过!   杨策举手,示意身后的侍从缓步而行,随而赶至她的身旁,“公主,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湘君公主只觉一股独特的男子气息袭来,缭绕于鼻端。此种气息大大异于两个皇兄、华一波、章淮谦等男子的衣香,温而不润,沉而不香,不是熏香,亦不是汗气,或许是一种独独属于他的气息吧。   她稍稍定神,冷淡以对,“杨将军对我说过什么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杨策心知她已经猜测到国宴政变的部分真相,知道她鄙夷自己的行径,却也不想多作解释,只是低声轻笑,“若公主不介意,我再说一遍也无妨。”   湘君公主目不斜视,粉唇吐玉,“不必,再说一遍也是无济于事!杨将军用心良苦,见到我突然出现在青雀台,是否大为震惊呢?”   杨策的笑声低朗沉厚,“当然,我震惊于公主不惧文臣武将的目光青锋与流言飞语,定要我护送公主回殿。”   “是吗?莫非杨将军不愿意?我倒忘了,杨将军家世清白,一妻两妾,在荒淫无耻的江南,算得上特立独行了。”湘君公主漠漠地调侃。原本,她只是不想华一波与杨策继续杀戮,只想尽快终结北宁与杨策的精彩合谋。   “公主,你该谢我,或许,不久的将来,公主将会寻到心目中的良人。”杨策意有所指地说道。冷风卷地,广袖飘拂,擦过她的绣袂,拉出锦绣丝绸拍打、摩挲的轻微声响。   “杨将军言外之意,萧顶添不是我的良人吗?”湘君公主心神一凛,因为那广袖的摩擦,更因他言语之中的“良人”。他在暗示什么?他知道什么?   “公主觉得……是吗?”杨策朗声大笑,笑声中透出一种低抑的恣意,仿佛这是他的皇城,是他主宰的天下。   湘君公主悠悠站定,侧过身子,微扬了脸,淡笑着看他。   此时,四周寂静,横扫皇城的阴风似已消逝殆尽,滚动的乌云瞬时变幻成缕缕丝云,清月微明,仿似薄如蝉翼的素白丝纱拂挂于半空,隔于两人之间。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二阙 风急卷青雀(6) 他亦站定,坦然地望着她。双瞳漆黑,目光如雕,似温似热,牢牢地锁住她的双眸。身后的不远处,侍从静静站立,眼前却似无物一般。而这对人儿的眼中只有彼此。   静默许久,湘君公主脸颊发烫,仿似晚霞火烧,唇边的笑意慢慢僵硬,心内已是汹涌如潮--如此磅礴的目光,如此霸道的凝视,她从未见识过。在她或严厉或撒娇或骄纵或冷酷的目光下,男人的眼神只有卑微、谦恭与无奈。   湘君公主冷笑道:“杨将军的气魄,让人佩服,也让人--鄙夷!”她不让他开口,快速道,“昭阳殿近在眼前,杨将军请便。”   话毕,她毅然转身走向殿门。   青丝拂动,影姿俏雅。杨策望着她的背影喊道:“宁歌!”   闻言,湘君公主浑身一颤,僵硬地顿住身子,呆呆地站了半晌,却听到沉稳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于皇城的暗夜……   翌日清晨,湘君公主刚刚用过早膳,定国大将军华一波便踏进昭阳殿,俯身行礼,“末将参见公主殿下。”   窗外枝头的翠鸟啾啾地叫着,在清艳的晨光中轻盈飞翔,鸟鸣似铃,羽翅如裳。   湘君公主愉然坐定,闲闲笑着,“昨夜风急,似有雷雨迹象,今日一早却是日光明媚,不知华将军有何高见?”   华一波垂首淡淡道:“或许,夜里已下过雷雨。”   若非华一波和杨策有意以她为尊,昨晚国宴,仅凭她轻渺之语,焉能轻易结束那场血光冲天的杀戮?   湘君公主很清楚自己的分量,端起青白茶盏,徐徐吹气,“哦……原来如此!华将军向来不是呼我为‘宁歌’的吗?”   华一波手心微潮,仍是俯身,只是上移目光偷偷地看向她,“末将不敢。”   湘君公主柔柔笑道:“哦,是了,这里不是洛阳,这是建康,华将军怎敢造次呢?不过……华将军却有胆量将我的闺名告知南萧重臣,这大不敬之罪,华将军如何担当?”   随着话音的垂落,青白茶盏重重地掼在案几上。清冽的茶水悠悠晃动,晃出杯沿,洒落案几,蜿蜒着垂落而下,似有清香拂开。   华一波深深望她一眼,惭愧地垂下头,“但凭公主处置!”   宁歌骤然愣住,无料他会如此痛快地承认。原想杨策知晓自己的闺名亦不足为奇,只是--只是他突然于那时那地喊出她的闺名,而不是“公主”,她是惊异的,更有莫名的悸动。   宁歌起身,移步面向大敞的殿门。殿外天光极其耀眼,将玉阶照得明亮恍如透明,直逼人的眼。她冷哼一记,缓缓道:“华将军希望我如何处置?”   华一波转过身子,望着她纤弱而挺立的身影--他的表妹是北宁万千骄宠的湘君公主,生得犹如深山雪顶的奇葩异姝,妖娆盛放于金煌富丽、流光溢彩的皇城,喜怒无常,冷热无度,最令人头疼的是那让人难以捉摸的心思,或深沉,或机敏,或顽皮,或残酷,时常出人意表。华太后也是奈何她不得,只能放任她胡作非为。   他小心翼翼地说道:“公主,末将已下令,明日一早启程北上……”   “哦?如此仓促?”宁歌徐徐转身,淡雅纹绣的裙裾匍匐在地,转了一圈,仍是原地铺展。她揶揄地看向他,双眸映射出冷冷的讥讽,“华将军功德圆满,理当回朝邀功,相信母后一定会论功行赏。”   “末将只是奉命行事而已,不敢邀功。”华一波迎上她的目光,微笑道,“末将自当保护公主安然回朝。公主离京多日,想必牵挂得紧,太后也是挂念公主,见到公主回京,定会慰心。”书本网 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想看书来书本网 第二阙 风急卷青雀(7) “华将军为人臣子,倒是忠心不二。”宁歌的眼中慢慢凝出一股狠气,“我只是不明白,母后如此煞费苦心,究竟是为了什么?”   “自汉以降,百余年来,南北分裂,划江鼎峙;北方十国争霸,南方九国并列,群雄并起,时有征伐,你篡我窃,弱肉强食,中原萧条,生灵涂炭,草木尽折,百姓流亡,千里无烟。我大宁高祖以五十万雄兵诛灭九国,一统潇江以北半壁江山。而萧烈祖灭周边三国后再无战绩,自杨策接掌兵符后才威震四方,大军所到之处势如破竹,远征西南,扫荡东南,成为南国霸主。”   华一波望向窗外,朗朗道来:“公主,你的母后为了天下一统,为了成就不世霸业,为了结束百余年来民生之疾苦,为了江南百姓免受战争之苦,因此,便有此次北宁与南萧的联姻。”   宁歌微闭双眼,脑子里只有他的话,心内仿有一股滚沸的水流四处奔窜……她明白,她早就猜到,只是不敢置信母后会为了统一大业而牺牲她的清誉与良缘,将她当做一个华贵的诱饵引诱南萧上钩,然而,事实如此……母后不担心谋划失败陷她于水深火热之中吗?母后不再捧她于手心精心呵护不受任何欺凌与苦痛吗?   那夜长谈,她的母后怜爱地抚着她的七尺青丝,对她说:“皇儿,你要明白,母后绝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母后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你!”   母后还说:“洛姨陪你前往建康,她不会让你受到一丁点儿伤害,若非如此,她不必回来!”   宁歌记得,说出这话之际,母后那双美丽的长眸温柔地笑着,却横出一种令人惊骇的戾气。她的母后--北宁赫赫有名的华太后,素来以奇谋诡略、心狠手辣著称,虽立大皇子宁泽为帝,然政事决于华太后。   刹那间,宁歌轰然一声,只觉脑子里昏昏然的一片混沌,只觉这周遭的一切让人无法置信!然而,她无法不相信,因为她比谁都清楚,母后绝对会这么做!   若非母后以二皇兄威胁她,她死也不会远嫁南萧。   那夜,凌霄殿,华太后迫视她,语声冰冷,“皇儿,若你不愿意,大可享尽母后给予的荣宠,不过,你心心念念的二皇兄,将永远不得入京,永驻北疆,你将永远见不到他。”   华太后很清楚她的死肋--二哥宁夏。于此,她不得不委曲求全地答应母后远嫁南萧。却未料,竟还有此等血腥阴谋。   四月暖风,湘君公主却觉得置身冰天雪地,那雪团一个接一个地砸中她的胸口,冰冷地刺痛,冷得筋骨冰寒。   母后,为了天下,你威胁我、欺骗我、牺牲我,以我为诱饵,为何偏偏是你,母后?在你眼中,我便只有此等价值么?母后,这就是你的骄宠!这就是你对我的“好”!我不信!我不要!你好狠心!   华一波见她身子微抖、脸色宁静,而眸中渐渐地腾起一种悲伤与狠厉杂糅的眼色--他从未见过她如此骇人的眼神,于是跨步上前,担忧地喊道:“公主……公主……”   宁歌回神,决然转身,背向他,“而杨策,就是母后最好的合谋者,是吗?”   华一波肃然一凛,于她转身之际,瞥见她的唇边漾起一抹冰冷的浮笑,他有些莫名的忧心,然而只能静静地说道:“公主聪慧,若非杨将军与末将里应外合,末将无法在国宴上轻易地控制整个皇城,甚至是整个建康城。”   若非里应外合,若非杨策以重兵三万围困皇城,若非皇城宿卫慑于杨策赫赫军威,仅凭华一波区区一万强兵铁将,国宴政变、软禁萧顶添、控制满朝文武,根本是无稽之谈。然而,杨策为何愿意与北宁合谋?为何甘愿背负叛国、乱臣贼子的罪名?于他,有何益处?   杨策,南萧不败之神话,投国北宁,不是舍近而求远么?   宁歌细细凝思,仍是无法理清纷乱的思绪……母后,究竟给予杨策何种许诺?何种益处?她的目光沉凉如水,“母后懿旨,明日北上?”   “华太后密旨,软禁我朝陛下,押送我朝文武百官北上洛阳。”   她的身后,传来一道沉朗的声音。   宁歌缓缓转身,扬眉看向来人,“包括你吗,杨将军?哦,对了,彼时杨将军的身份自是不同于南萧朝臣,而是威震四海的‘朝廷肱骨’,是母后从建康盛邀的贵宾,是要论功行赏的,怎会押送呢?华表哥,依你之见,是否如此?”   语声讥诮,入耳却是柔婉酥然,仿似棉絮里藏了细细的针尖儿,刺人血流。   华一波听闻,便知她鄙夷此种乱臣贼子、叛国之徒,不过此种情势之下,杨策若是稍有异心,湘君公主、他以及一万将士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于是,华一波和煦地笑道:“公主殿下,杨将军威名,太后早有耳闻。杨将军此次北上,太后早有安排,杨将军放心。”   宁歌轻笑一声,兀自转身走向长窗,而那人立在玉阶上的身影早已深深地印在脑子里,黑绸长袍在艳光之下扬起沉郁之气,大袖下垂,剑眉上扬,玉阶上透明的微光浮在他的脚下,仿似天界神明的金灿之光,尽数踏于他的脚下。   杨策踏过殿门,稳步走进大殿,“华将军,方才殿外有一位副将正要找你,不知何事……”   他刻意打住不语,华一波立时明了,“公主殿下,末将尚有要事,先行告退。”   宁歌沉默地站着,凝神听着华一波的脚步声消失于昭阳殿。   杨策走上前,站于她的身侧,自嘲地一笑:“若我北上洛阳,公主该是不欢迎我。”   翠鸟散了,清鸣不再,绿枝上粘有一片轻渺的华翠羽毛,不意间,翠羽飘落枝头,于半空中缓缓地飘扬,轻而无尘。   宁歌若有所思地望着--翠鸟与绿枝终究是要散的,因为翠鸟不可能为了绿枝的安逸而放弃飞翔的使命,而那唯一的翠羽,轻飘飘的,恍若无物。   宁歌淡淡道:“杨将军乃母后所邀,我欢迎与否,有何要紧?况且,杨将军北上,与我何干?”   听此冷淡的语音,杨策唯有悠游地笑,“公主此言真是叫人心伤!若公主不愿在洛阳或者凤凰铜阙见到我,我可以不去。不过呢,公主便要在建康的昭阳殿小住一些时日,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宁歌转首迎上他似有热度的黑眼,静默地看着他,良久良久……   杨策的双颊浮起润泽的笑,温热的目光大有深意,“我相信公主已有决断!”   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三阙 研影入江流(1) 北宁一万精兵挟持南萧帝王与数十名官员北上洛阳,杨策麾下五万将士随后押送,余下五万兵力护卫建康、十万大军屯守潇江防线。   行至潇江北岸渡口,已是黄昏,华一波下令歇息一晚,翌日弃船换乘车驾。   渡江船只沿江一线次序排列,肃整划一,蔚为壮观。或金根为御,或银品装饰,或简而饰之,当中一艘大船白帆高耸,旗幡迎风飘扬,朱栏红柱,黄幔粉绸,流苏明丽。   晚风猎猎地吹,夹带着江水的潮气扑面而来,令人不适。洛夫人随着宁歌下船,走向江边的一片郁郁树林。   洛夫人跟上她的步伐,欲言又止,“公主……”   宁歌悠然转身,眉心点笑,“洛姨有话跟我说吗?”   洛夫人见此,心里明白她是等着自己开口,于是坦言道:“我……我并非有意瞒你,是太后懿旨……若没有十全把握,太后绝不会让公主以身涉险,公主若要责怪,就责怪我……”   宁歌笑得乖巧,“难得洛姨对母后一片忠心,我怎会责怪你呢。你退下吧,绫子陪着我便好。”   她越是如此,洛夫人越是忧心,“公主,你要明白,太后并非把公主当做棋子,太后只是在权宜之下作出……”   宁歌本已转身迈步而去,听此一言,骤然转身面对洛夫人,“作出什么?不是当作棋子,是什么?权宜之计?若母后疼惜我,怎会任我受尽天下耻笑?北宁湘君公主嫁往南萧原来只是两国争霸的一出闹剧,若母后顾及我的感受,怎会让我成为笑柄?若母后真心爱我,便不会强迫我出嫁,更不会威胁我!”   切齿之音,若刀剑互击出铿锵之声。   洛夫人早该料到,依湘君公主的脾性,定会有此怨愤,便幽叹一声,“公主早些回船,莫走远了。绫子,好好伺候!”   绫子颔首,目送洛夫人伤怀而去,便跟上湘君公主,深深吸气,“公主,不久就回到洛阳,小的又可以见到双亲,公主也可以见到王爷……”   宁歌忽然顿足,转身盯着她,“你知道什么?”   绫子鼓起勇气迎上湘君公主的森然目光,“小的并不知道什么,只知道公主仰慕王爷超逸才学,自小与王爷情谊深笃,如今得以回到洛阳,最想见到的,该是王爷,只可惜王爷尚在北疆……”   宁歌松一口气,“若你连我这点心思都看不出来,就白跟我三年了。”   绫子提着的心终于落下,“公主聪敏无双,跟随左右的也不应是蠢笨之人。”   宁歌微一皱眉,觉得又有些不尽然。然而,绫子到底知道多少,也无关紧要,只要她忠心。她望着沙沙摇晃的枝叶,笑道:“绫子,跟我三年,你很清楚我的性子,还记得兰子吗?”   绫子不由自主地瑟缩着肩头,“小的记得,一年前,兰子与小的一起在凤瑶殿伺候公主。兰子谨言慎行,却在偶然中泄露公主与王爷……饮酒一宿之事,传到太后耳中……因为此事,兰子被逐出宫,嫁给洛阳城郊一傻子,后被婆婆凌虐致死。若非公主仁慈,兰子无法出宫嫁人。”   绫子很清楚,若非兰子在凤瑶殿伺候多年,定会杖责至死--湘君公主对于背叛之人,绝不心慈手软。   宁歌冷道:“记得便好。”   江边晚风急促,拂过脸颊凉意瑟然,掠起广袂飘荡,突然,腕间一紧,原来是绫子拉住她的衣袂,示意她往右侧望去--昏暗树林中,青翠枝叶飘洒而下,两个男子似在争吵。   玄灰宽袖锦袍者,萧顶添;宝蓝内侍服色者,徐佳。 第三阙 研影入江流(2) 距离虽是遥远,亦可看出萧顶添怒气正盛,而徐佳也是丝毫不让,不知何事而起争论。萧顶添转身欲走,徐佳跪倒在地,满脸悲戚,萧顶添无奈之下将他搀扶起来。徐佳顺势抱住萧顶添,激烈相拥,吻上他的唇……   绫子惊呼一声,立即转身捂着脸庞。宁歌惊愕地望着,旋即轻哼一声,心中顿时雪亮。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怪不得徐佳胆敢擅闯昭阳殿,怪不得徐佳会在她刚刚入主昭阳殿时便前来挑衅,只因徐佳是萧顶添的男宠。   萧顶添竟有断袖之好!   怪不得他在玄武门望见鸾驾之后便转身离去,怪不得他在昭阳殿首次面对自己时无动于衷,怪不得他在国宴上微笑淡淡浮光掠影。在他心中,皇后,只是两国修好之桥梁,只是大萧朝廷与中宫之需,更是一件华贵而寂寞的摆设。   而华太后安排的此次联姻,让她差点儿成为一个断袖帝王的皇后,独守空帷,一生付之流水。   “公主,你怎么了?”绫子关切地问。   “无碍,走吧。”宁歌回神,方才发现自己牙关咬紧,手足冰凉。   母后,你早知道萧顶添癖好龙阳,才决定放手一搏,搏回潇江以南半壁江山,是不是?如今,我安然无虞,仍然是北宁尊贵娇宠的湘君公主,可是,你把我搁在你心里了吗?在统一大业面前,我就是可以牺牲的吗?   夜幕低垂,宁歌走向江岸,脸上笑意盈盈,心中万分凄怆。   正要登船,却听见一声叫唤,宁歌转身一瞧,竟是徐佳。徐佳欠身恭敬道:“湘君公主,陛下有请过船一叙。”   宁歌见他脸色平静,掩饰得极好,与之前的卑劣行径大相径庭,警惕地问道:“陛下有何要事?”   徐佳温和笑道:“陛下并未讲明。”   宁歌注意到绫子的暗示,冷道:“我乏了,请陛下到岸边。”   徐佳躬身退下。片刻之后,萧顶添走出船舱,向江岸走来,看见宁歌临岸站立,长发飘扬,广袂当风,天地间昏昏然、暗渺渺,天幕上星光流转,她的妍影逸洒似仙、窈窕出水、绰约称风。   他情不自禁地有些目眩,站到她身侧,低低唤了一声。   宁歌并不回身,淡淡地问:“陛下有何要事?”   萧顶添遥望天际,璀璨星光忽明忽暗,一瞬光芒万丈一瞬黯淡颓然,正如此时此刻的自己。他克制着心头涌动的怆然,温言道:“此次南下北上,公主舟马劳顿,千万保重!”   宁歌转身冷淡道:“若陛下无甚要事,我先回船。”   若说对他还有些许特殊之念,便是多年前在素州的偶然邂逅。因此,她保下他的性命,为他结束那场杀戮--或许母后也会留他一命。然而,国宴上她只是不想他看着自己的属臣一个个命丧。方才终于看清他的真实面目,除了惊讶,便无其他想法,只因,他对于她,无关紧要。   萧顶添见她欲走,急道:“此处临风,到船舱歇歇,可好?”   宁歌漫步而去,朝着站在不远处的绫子微使眼色,“不必,陛下请便。”   恰此时,徐佳疾步上前,朝自己冲来,宝蓝袍服旁闪动着雪亮的光芒,直直刺入她的双眼……她不由自主地一悚,夺步急奔,却抢不过徐佳神速的手臂,刹那间,一把匕首抵在自己的脖颈上。   绫子尖声喊道:“公主……”   徐佳牢牢制住犹自挣扎的宁歌,嗓音冰冷,“若公主不配合,休怪我手下无情。”他拽住她往一艘小船走去,“陛下,走!”   虽是不畏抵在喉间的匕首,后背心仍是渗出冷汗,宁歌被拖拽着踏上小船,回首望向江岸,北宁将士潮水般涌来,火把熊熊燃烧,火光耀天。书本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三阙 研影入江流(3) 只见华一波神色大变,而杨策脸色平静,瞧不出是焦急还是欣喜。宁歌微勾唇角,一抹冷笑乍现,“你想救出陛下逃往江南,何须挟持我?”   “闭嘴!”徐佳硬声道,一边催促船夫划船。   “只要公主配合,我们不会伤你。”萧顶添站在徐佳身侧,颤抖的嗓音泄露他内心的慌乱。   “我可以帮你们。”宁歌语声悠然,看见江岸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怎么帮?”徐佳迟疑地问道。   “徐佳,你胆敢伤她,我绝不饶你。”华一波站在江岸上怒不可遏地喊道,目光森森。   “陛下弃数十官员而去,让人心寒。华太后将会如何相待,想必你早已心中有数。如此一国之主,天下人将会如何看待?史官又将如何记下这一笔?”杨策从容不迫地喊道。   “陛下,勿听杨策那逆贼之言。”徐佳气愤道,翻转着冰冷的刀锋,“公主倒是生死不惧,不愧是华太后那*的女儿。若是陛下和我安全逃离,公主便可安然无恙,否则……”   “否则如何?”宁歌嗤笑道,听此“*”之语,不由得怒火上升,那刀锋的芒色映进她的眼里,寒了她的眸色,“只需片刻,这艘小船就会被北宁将士重重包围,你有十全把握救出陛下吗?若陛下因你而丧命潇江,你便是千古罪人。”   数只小船已经追赶而来,当先者便是华一波与杨策。萧顶添长叹一声,推着徐佳急道:“徐佳,你快走,朕不能弃他们于不顾。”   徐佳坚决道:“陛下不走,小的自当生死与共。”   竟是一个痴心人!宁歌眨眸冷笑,看见杨策拉弓搭箭,箭镞朝着自己的方向笔直地破空而来。趁着身旁两个男子争执之际,她奋力一挣,推开徐佳,弯身往前奔去--却被徐佳拦腰抱住,她拼力挣扎,争执撕扯之下,小船剧烈摇晃起来,两人跌入江里。   萧顶添趴在船沿,看着黑沉沉的江水,嘶声喊道:“徐佳,公主……徐佳……”   船只已经靠近,华一波惶恐地扯住杨策,“公主掉入江里了,如何是好……”   杨策不发一言,迅捷地脱下外袍,纵身一跃,没入深不见底的潇江。杨策近身侍卫见此,纷纷跃入江中。   华一波呆了片刻,指挥部下押着萧顶添上岸,接着目不转睛地盯着沉寂漆黑的水面……若是公主有何不测,如何向华太后交代?   平静的江面顿起喧嚣,几个侍卫拖着徐佳爬上一艘小船。华一波定睛看去,但见杨策一臂搂着宁歌,一臂划水游过来,靠到近前,他赶紧将昏迷的宁歌拖上船,搂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脸蛋,“公主,公主,别吓我,公主醒醒……”   宁歌全身湿透,脸色惨白,嘴唇干涩而死白,双眸紧闭,仿佛死去多时的尸身,冰冷骇人。华一波拨开她额上的乱发,惊骇地嘶喊着:“公主……公主……”   杨策强硬地抱过宁歌,将她放平,镇定地在她的腹部按着,一下又一下地按着……   华一波惊恐地问道:“你干什么?你怎能如此?”   杨策低吼一声:“若你不想她死,立即将船靠岸,快点!”   华一波震慑于他威严的语气与沉重的脸色,心急之下竭力划着船,将船靠岸。他看到宁歌哇地张开嘴,吐出体内积压的水,不由得大喜,然而,她的双眼只是睁了一下,便又疲惫地合上。   杨策抱起宁歌,登上江岸,疾速奔向大船,沉声吩咐道:“吩咐下去,生火,备好一身干净衣裳。”   紧张地等在江岸的绫子赶紧道:“小的去生火。” 第三阙 研影入江流(4) 洛夫人欣喜得泪光闪烁,跟在杨策后面,“我会备好衣裳。”   洛夫人、绫子和三个宫女一阵忙碌,帮公主更衣之后,唤太医入舱。船舱外,华一波紧张地踱来踱去,半个时辰有如一载那么漫长,这时,他看见随行南下的太医踱步出来,忙问道:“卢大人,公主如何?有大碍吗?”   卢大人笑道:“目前无碍,若公主安然度过今晚,便可放心。”   华一波震惊道:“安然度过今晚?这是为何?莫非,公主将有性命之忧?”   杨策缓步而来,侃侃而语:“卢大人的意思是,落水者,皆伴有高烧、风寒之症状,若今晚公主不烧、不寒,或无其他异状,明日便可痊愈。”   卢大人笑道:“杨将军所言甚是。若非杨将军先前挤出公主腹中积水,下官怕是无力回天。华将军,公主尚处昏迷,不宜打扰,我先去煎药。”   两人看着太医退出大船,相视一笑。华一波拍拍他的肩膀,脸色稍敬,“若非你出手相救,我将万死不足以谢罪,华某在此谢过。”   杨策阻止他的谢礼,笑声朗朗,“华将军见外了,保护公主,也是杨某之责。若公主有何不测,华将军难以交代,杨某与众多南萧官员更是无法脱离干系。”   只是,方才他看得分明:华一波在小船上搂着昏迷的公主之时,其慌乱之神色、哀恸之眼神,不是一个臣子该有的,也不是一个表哥对表妹的疼惜与呵护,而是……是什么?或许,是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的独有情怀!   “公主,多用些吧,可是不合口味?”绫子端着玉碗,殷勤地问。   “拿下去吧。”宁歌语气淡淡,神色倦怠。   “来人,撤下去。”绫子朝外喊道。依公主的性子,若是多加劝慰,只会招致公主的不悦。她调好大枕,让公主躺得更舒适一些,“公主,卢大人说,公主的身子已是无碍,后日即可北上。”   宁歌一愣:后日北上?想想也是,定是华一波忧心她的身子,才下令休整两日。可是,她觉得昨晚的落水无甚影响,只像是经历了一场纯净而冗长的睡眠,长得她全身发软、手足僵硬。若非洛姨坚决不让她下床,她早就外出走动走动了。   她记得自己与徐佳双双落水,起初徐佳似乎想救自己,拉了一把,接着便撒手,任凭她沉入江底;冰寒的江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压迫着胸口,涌入口鼻,令她无力挣扎……越沉越深,越深越晕眩,最终,浓重的黑暗将她淹没……   她微眨双眸,徐徐问道:“绫子,我落水时,你在岸上吗?”   绫子回道:“小的和洛夫人都在岸上,公主落水,洛夫人几乎昏厥过去。华将军不识水性,急得手足无措,幸而杨将军深谙水性,眼见公主掉入江中,不由分说地跃入江中救公主。后来,小的听说,杨将军用一种奇妙的法子把公主腹中的积水挤出来,否则,公主……”   宁歌的眉心无端轻拢,“否则我便会丧命,是吗?”未及绫子回应,她下床披衣,整着容装,“陪我到外面走走。”   原想公主会对杨将军的奇妙法子惊奇不已,绫子却瞧不出公主是何神色,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公主,洛夫人定会责骂小的……”   宁歌跨出船舱,突然顿住步履,“那你宁愿我责骂你,还是洛夫人责骂你?”   绫子扬起娇俏笑脸,“小的真是命苦呀,洛夫人不好交代,公主更是难伺候呢!”   宁歌笑着摇头,来到船首。   极目远眺,远处青峰缥缈,江面广阔,气象万千,潇江浩浩荡荡从西而来,逶迤如练,奔腾如龙;正午之阳当空高悬,漫天辉彩,煌煌琉璃,洒落江面,泼金洒银似的,一江流金。 第三阙 研影入江流(5) 杨策深谙水性,亦深谙水战;驻守潇江六七载,他极为熟悉潇江各个险要之处。若以北宁骁勇骑兵开拔潇江北岸,犹如以卵击石。近些年,华太后经略潇江北岸,加紧训练水师,却仍是无法抗衡杨策之师。   江风猎猎,掠起长发飘荡,双眸亦眯了起来。江水滔滔,滚滚东流,隔了一条大江天堑,便是水火不容的北宁与南萧。二十年前,宁歌的父皇御驾亲征,一路南下,二十万大军势如破竹,连续攻下六七座城,却受阻于潇江,只能黯然撤兵。   父皇志在统一南北,母后亦是,然而,母后选择了一种取巧的策略:联合杨策,以联姻之名,彻底颠覆南萧国之根本。   思及此,宁歌感慨万千,不知该称颂母后之英明,还是感喟母后之胆略!   绫子站在公主身侧,瞧着她神色静若平湖、眼若深潭,不知想些什么,自也不敢出声打扰。听见轻微的脚步声慢慢趋近,绫子拉拉公主的衣角,轻声道:“公主,有人来了。”   宁歌轻轻颔首,适时,响起一道暗沉的声音:“公主怎么不多多歇息?江风冷凉,公主不应站在这里。”   宁歌回身,面颊上无波无澜,“杨将军所言极是,绫子,该回去了。”   杨策晓得她不欲与自己多言,便侧身让避,悠然出声:“我朝陛下不肯进膳,求见公主。”   宁歌本已越过他,听此只能硬生生地顿住,余光瞥见他的黑袍下摆被江风吹得摆荡,映上耀目金光,那淡黄织绣更显璀璨。她侧对着他,随口问道:“徐佳如何处置?”   杨策赞赏她心思机敏,应道:“华将军将其严密看管,欲断其手足,交由华太后处置。”   宁歌心里一颤,“绫子,请华将军到船舱。”绫子应声而去,她正要迈步,又听杨策沉声道:“我朝陛下求见公主。”   宁歌含笑反问,语声绵软,“杨将军,你已叛国投敌,萧顶添还是你的陛下么?”   杨策自然听出此言的讥诮,朗声从容道:“公主与华将军尚在潇江北岸,杨某尚未觐见华太后,陛下当然还是杨某的陛下。”   威胁么?昭阳殿已威胁过一次,此时仍是这低劣伎俩,好一个铁血将军!宁歌心里冷笑,面上却抹上轻讽之色,“请转告贵朝陛下,徐佳不会死,更不会断手断足。”   徐佳痴心不改、忠心为主,萧顶添为他求见自己,也属人之常情。两人之情虽是异于常人、悖于常礼,然,其心可表日月。   杨策一动不动,望着江水一线的极远处,眼中闪过轻笑,“如此,陛下该安心了。杨某叛国投敌,在公主看来,是粗鄙武夫,是毒蛇猛兽,更是乱臣贼子,是不是?”   或许,不久的将来,公主将会寻到心目中的良人。   恍惚响起他在国宴那夜说过的话,原来,他是要告诉她:萧顶添断袖,并非她的良人。此时想来,宁歌只觉万分可笑。她淡然道:“杨将军所为、所言,是何种人,与我何干?”   “公主,你在这里呀!”应声而来的,正是语笑澹澹的华一波。   “徐佳收押北上,不许私下用刑。华将军,即刻下令,明日北上。”嗓音娇柔,语气微厉。话落,宁歌径直往船舱走去。   “末将遵命。”华一波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于明暗相间的船廊,那影姿纤妍孤峭,冷傲得令人疼惜,又令人敬畏如神明。   杨策看见身旁年轻男子又怜又敬的眼神,不由得深深诧异,唇角却缓缓地浮出意味未明的笑意,“公主确是北宁百年难得一见的惊世美人。冷艳,冷傲,冷得逼人。”   华一波收回沉陷的目光,温然笑道:“公主向来如此,杨将军请勿介怀。”   杨策往船首走去,奇异地问道:“听闻华太后对公主万般宠爱,任其为所欲为,甚至任其肆无忌惮地放恣……”   江风掠起两人的广袖猎猎飘展,噗噗有声。从背面看来,南萧镇国大将军身量英伟挺拔,倒像北国骁勇英雄,北宁定国大将军俊逸潇洒,倒有江南白面将军的*劲儿。且华一波年方二十有六,更显少年意气。   华一波微微一惊,故作随意地说道:“既是‘听闻’,便是传闻,杨将军相信无稽之传闻?”   杨策的目光缭绕于天际处缥缈青峰,轻呵一声:“相信与否,无关紧要,随便说说罢了。”   缄默半晌,华一波长叹一声:“公主这脾性,是有缘由的。”   杨策倒是一愣,相聚不过数日,却没见过他如此这般的叹气。静静听他道来,原来还有这等悲辛旧事。   宁歌的父皇明帝宠幸文贵妃,将华皇后冷落中宫。天幽十五年,文贵妃联合其父,以亲子为饵陷害华皇后;其时证据确凿,明帝将华皇后幽禁冷宫,贬其兄华峰为东州刺史,废太子宁泽为彭城王。年仅七岁的小公主宁歌亦不能幸免,文贵妃设计污她为转世妖孽,将会害死身边所有亲人。   华氏权倾朝野、外戚专权,明帝早欲剪除华氏,便趁此良机一网打尽,最终仍是念及华氏一族的社稷之功,没有赶尽杀绝,却依文贵妃之言,将宁歌送往金镛城幽禁。华皇后早已料到文贵妃的狠毒手段,将女儿秘密送出皇城,躲过文贵妃毒手。   天幽二十年,明帝病危,欲立文皇后之子宁俊为太子,大行之后太子顺利即位。冷宫中,华皇后知道文皇后不会放过自己,暗中联合太师章稳和兄长华峰,里应外合,调动皇城宿卫与禁军,一夕之间控制整个洛阳城,一举歼灭文氏一族,斩杀百数十人。   明帝崩于西殿,华皇后临朝摄政。次年,立宁泽为帝,改元天宁,尊华皇后为皇太后。天宁元年,二皇子宁夏外出寻找湘君公主,大半年后,将流落民间多年的小公主带回洛阳。   华一波静静道来:“公主从未提起流落民间那几年的事情,除了护她多年的刘云,谁也不知道。”   宫闱旧事、朝堂风云如他简要说来,杨策仍然听得惊心动魄。世人只知华太后善权谋、擅诡计、多决断,通晓政事,做事雷厉风行、心狠手辣,却不知还有这等艰辛,而湘君公主,流落民间的那几年,更是尝尽人间辛酸吧!   世人只道华太后骄宠、专横放恣的湘君公主锦玉华荣,都不知她小小年纪被亲生父亲幽禁、被迫流落逃亡,无法承欢双亲膝下,尝尽颠沛流离之苦。   回宫之后,除华太后再无人敢忤逆她的懿旨,其大皇兄宁泽都让她三分。   书本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四阙 歌吹凤凰阙(1) 远远地,宁歌望见母后立于皇城南门正中,繁复宫装孑立于文武百官之中,尤显伶仃。她眉心一热,却硬是压下翻滚心潮,换上清冷面色。   皇城如山巍峨,远远望去如浮九霄,云蒸霞蔚;城门高高耸峙,云纹一如缭绕云端。皇家仪仗煊赫布列城门,百名内侍、百名宫娥匍匐在地等候,文武百官列队迎候,幡旗林立、疾风中噗噗招展。浑厚钟乐远远传来,声声熟稔,迎接湘君公主安然回朝。   彼时,亦这般隆重送她出宫南下,鲜红入骨,她心已灰。此时,仍是这般声势浩大地回来,鲜红不再,她心已冷。   鸾驾徐徐停下,绫子伸手掀开鸾驾珠帘青帷,柔声道:“公主,到了。”   一双素手从青帷中递出,覆在绫子手腕上,雪白裙摆如水逶迤而出,苍白人儿从容步下鸾驾,在各色目光中袅娜而向城门。北宁朝臣俱是骇颜,未料公主竟是一身雪白素服回朝,似乎刻意与出嫁之时的喜红形成鲜明反差。   影姿纤伶,容光雪滟,眼神清寂,五月艳阳之下,仿若白雪堆砌、透明慑人。   华盖金羽,宫人环伺,那人鬓边发白,双颊红润,面目雍秀,容冠天下,是北宁闻之丧胆的铁血太后。宁歌朝着欣笑的华太后袅袅走去,唇角平展。   华太后一袭深红宫装,灿笑着迎上来,伸开双臂,拥女儿入怀--   宁歌倏然顿住,裣衽行礼:“儿臣拜见母后。”   华太后愕然之余,和蔼微笑,“皇儿免礼,你一路劳顿,母后带你回宫歇息。”她爽利上前,伸手搀扶,却落了空--宁歌疾步从她身旁掠过,寂静仪仗中只余清冷之音铿然:“儿臣倦怠,先行回宫。”   搀扶的手势突兀地停滞,华太后无奈搁下,转身看着宁歌登上错金黄帷肩舆,慢慢举手,示意撤下仪仗。在如云宫人簇拥下,她迈入皇城。   杨策立于华一波身侧,位列百官之末,目睹方才一幕,深感宁歌之傲骨与任性。他遥遥望见华太后凤仪,与想象中心狠手辣的铁血太后如出一辙,凤姿炫煌,目光威凛。   华一波转身瞧见他略有惊奇的眼神,笑道:“今日回朝,公主在群臣面前给太后脸色,太后并无恼怒,可见万盛骄宠。”   杨策颔首称是,“杨某所见,公主果然不同凡响。”   华一波跨上骏马,“杨将军,明日入朝觐见,今晚委屈你至府上歇息。”   杨策麾下五万将士停驻南郊,只有百名铁卫跟随。他跃身上马,扬鞭驰骋,与华一波并驾齐驱。   洛阳皇城,气象庄重。湘君公主宫寝凤凰铜阙位列皇城东首,华太后专为小女儿兴建,历时大半年竣工,宁歌被二皇子宁夏带回洛阳,便住进金碧辉煌的凤凰铜阙。   凤凰铜阙高峙十丈,基层凤瑶殿,殿上又建两层环阁,谓曰飞凰台。楼殿连阙,雕梁画栋,气势恢弘。铸铜为柱,黄金涂之,以赤玉为陛,基上及户,悉以碧石。椽亦以金,刻玳瑁龙虎禽兽,以薄其上,状如隐起,椽首皆作龙形,每龙首悬铃,流苏悬之。铸金如竹收状以为壁,白石脂为泥,濆椒汁以和之①。   铜阙高处又置金凤凰,舒翼凌然欲飞,神态逼真,口中衔着十余丈流苏,下系硕大摇铃,风过处,铃声轻响,叮当锵锵。   凤瑶殿西侧甘碧池,引洛阳西郊沧浪宫温泉,经暗道穿凿至凤凰铜阙而直入甘碧池,用以兰汤沐浴。   “都下去。”重重青纱中透出一声冷冷清音,绫子立于光润白玉阶上,伸手挥退侍立于帷幔处的数名宫娥。 第四阙 歌吹凤凰阙(2) 青纱缥缈若雾,帷幔肃然静垂,兰汤池上水气袅袅蒸腾,只闻水声清脆之响。绫子觉得热意袭身,却不敢有所惊扰。   六月雪香汤,汤水至清,花瓣药物俱无,只以白雪与白乳汇入,清凉之中舒爽入骨,涤尽世间尘埃与污垢。清澈水面,只见青丝如墨散开,缭绕如一世纠缠,倏然,水声大起,一人破水而出,双唇微张,容光寂寂。水流从发顶滚落,淋了满脸,恍惚是泪流满面。   “你也退下,禀告母后,我疲累至极,已歇下了。” 宁歌靠在池沿,轻轻揉搓着长长墨丝。   “是。”绫子无奈应下,转出帷幔,却见华太后从屏风处转出来,于是赶紧俯身下拜,却被她握住手臂,示意不要声张。   “还不去?”密实帷幔后传来一道怒喝。   “是。”绫子赶紧应下,匆忙转出屏风。   华太后蹑步走入汤池,水气氤氲,烟雾缭绕,纱帐内一个人影行举轻柔,正立于雕凤玉阶上以软绸擦着如缎长发。影姿傲视,肤如雪脂,肩若削,腰如束,每一处肌肤若绢绸细腻、如白玉皎洁,若秋实饱满圆润,散发出诱人的甘美光泽。   宁歌霍然转身,厉声道:“谁?”见是母后,她悠然转身,仰首以十指撑开长发,轻轻摇晃。   华太后为其气势心生赞赏,取过素纱单衣,为女儿披上,“皇儿比我年少时候更美,亦比我冷傲。”   宁歌冷冷不语,取过茱萸绣锦衣披上,躺在凤榻上缓缓闭目,仿佛眼前无人一般。   纵然华太后再大的忍耐力,此时也要发作。她站到女儿面前,凛凛目光锁住女儿平静的脸,“宁歌,你是怨母后逼你嫁往南萧,还是以你为诱饵颠覆南萧?”   宁歌默不作声,惊世出尘的脸容微有冷笑浮现。   华太后闭目,重重呼气,复又睁眼,语重心长地说道:“皇儿,母后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见女儿仍是无动于衷,她温柔地看着女儿,“我知道你怨我、恨我,我只能说,你仍然是母后最心爱的孩子,与从前并无二致。”   宁歌突然睁大双眸,决然起身,狠狠瞪住华太后,“若是心爱的孩子,怎会逼她出嫁?怎会以联姻之名行统一大业?为了我?在母后心中,统一大业重要,还是我重要?”   华太后与她默默对视,说不出一个字。   宁歌凄然长笑,“当然是统一大业重要,事实如此,不是么?”   华太后抚着宁歌的长发,目露怜爱之光,“等你再大一些,你会明白母后的苦心。”她幽叹一声,转身离去,至屏风处,突然道,“皇儿,母后若不如此,焉有你一世荣宠不衰?”   悲凉之音透过重重帷幄纱幔撞进宁歌耳中,宁歌只觉万分哀伤。   翌日,萧顶添率南萧从一品以上朝臣入朝觐见。   太极殿上,宁泽端坐于九龙金漆玉雕宝座上,左侧为错金玉雕凤座,傲然端坐者乃华太后。南萧朝臣俯首跪拜,萧顶添被迫下跪;在侍臣顿挫的黄绫诏书诵读中,削去“萧”之国号,南萧朝臣官位、爵位不变,萧顶添拜镇南将军、封南安侯,赐侯府。   天宁六年,南萧臣服北宁,合并南北,一统华夏,四海一心,以“宁”为天朝正统,改明年太和元年。   杨策于统一大业有功,拜侍中②、护军将军兼征东大将军,统领青、兖、徐、扬四州军事,留卫帝京;封始平公,赐宅邸。   是夜,皇城宫宴,从三品以上官员列席,萧顶添与南萧从二品以上旧臣亦有桌席。   夜空璀璨,大明苑灿灯如昼,舞袖徐转,琴音缭绕,言笑窃窃。锦服宫人来往于红毡甬道,晚风渐起,吹起裙摆飘飘,恍若仙宫之人。 第四阙 歌吹凤凰阙(3) 红毡尽处,北首白玉阶上,华太后与帝王分案而坐,各自谈笑。帝王宁泽东侧是章皇后玉座,华太后西侧便是湘君公主,但见湘君公主饮酒甚凶,落腹已有数杯。   韶乐扬起,歌舞暂歇。萧顶添起身,举杯向北走来,俯身下跪,神色虔诚:“陛下英华独秀,太后睿圣自天,如今天地合德、日月贞明,刑法与礼仪同运,文德与武功并传,万众归附,臣,敬太后、陛下,愿我天朝千秋万代、永世长存。”   宁泽举杯,紫红宽袖拂荡:“南安侯高情才绝,令人钦佩。”   华太后转身跟身侧的宫人低声耳语。萧顶添讪讪而返,天青锦袍随着步履的移动拂出一种悲寂的况味。   “陛下,老臣愧对先皇--”南萧旧臣中有忠诚耿介者向天哀号,这老者长须半白,精神矍铄,站在案前甬道上,向南跪倒,“北宁国强,我大萧亡于杨贼之手,上苍必谴。老臣追随先皇去了,陛下珍重--”   语声悲怆,令人欷歔。只见苍苍老者往案角撞去,登时,额上血流如注,身躯缓缓倒地。   此举太过突兀,北宁帝王与朝臣皆愕然,华太后却只一脸漠然。萧顶添怔怔地立于红毡甬道中,夜风拂起他的鬓发,吹起他的袍裾,像是一只折断翅膀的大鸟。   南萧旧臣多是悲戚之色,忽又有一中年武将拔地而起,冲到萧顶添跟前,重重跪下,“陛下,请珍重!杨贼,大萧列祖列宗一定不会放过你,苍天啊,睁睁眼吧!”   说罢急速奔向侍列侍卫,拔剑自刎,血溅华苑。   杨策坐在北宁群臣之中,目睹两场忠义之死,并无一丝动容,更无愧疚之色。他看见萧顶添静静站着,衣袂僵垂,双目紧闭,泪流满面。   “拉下去!”华太后扬声喝道,嗓音悠缓,却是令人心惊的威严。   立时,四个侍卫迅速上前拖下两具尸体。那鲜血浸入红毡,不再鲜艳夺目;那案角缓缓地滴下血珠,淡淡的腥味化在晚风里,随风散去,仿佛不曾有过。   萧顶添痴傻一般任人带到案前坐下,钟乐沉厚响起,舞姬飞扬。南萧旧臣眼见两位忠臣高义惨死,虽是面有愧色,亦只能深深无奈。   *峨峨,冈峦参差。神木灵草,朱实离离,总会仙倡,戏豹舞罴。女娥坐而长歌,声清畅而蜲蛇。洪涯立而指麾,被毛羽之襳襹。度曲未终,云起雪飞。初若飘飘,后遂霏霏③。   “公主,少喝点儿,太后瞧着呢。”绫子立于案侧,低声劝道。   宁歌冷嗤一笑,继续掩袖举杯。方才血腥一幕,似乎她并无瞥见--华盛宫宴,与她无关。她的心,早已不在此处。   衣袂似被绫子一拽,她抬首望去,却是杨策站在案前。锦绣辉煌中,唯有他一身素锦黑衣,坚定地站在她面前,仿若青山,似远又近。他手持错金高足玉杯,坚毅眉目竟有笑意,“公主,臣敬你一杯。”   粉颊生晕,眸色迷蒙,斜斜一瞟,邪魅顿生,与寻常的冷艳冷傲相较,别有一番可爱与妩媚。与华太后之深青五凤齐鸣宫袍、章皇后之五彩朝阳翔鸾凤袍相较,湘君公主仅是浓墨重彩上的一小处余白--凤纹罗衫,素锦长裙,乌发垂摆,素纱束之。饶是素面朝天,她的容色仍是绝世撼人。   宁歌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若非绫子及时扶住,早已绵软倒地。她软软举杯,双眸斜勾,“喝!喝!”   杨策扬颈饮下,剑眉微结,“公主似乎醉了!”   宁歌命绫子斟酒,斜睨着他,“我没醉……谁说我醉了……”她将玉杯碰向他的玉杯,馥郁烈酒微洒,“喝!喝个痛快!”书本网 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想看书来书本网 第四阙 歌吹凤凰阙(4) 宁歌再次斟酒,杨策立即示意绫子扶她坐下,随即转身回座。   华太后盯着他的轩昂背影若有所思,凤眸闪过机芒,朝绫子吩咐道:“扶公主回殿歇息,仔细伺候。”   绫子应下,扶了公主退出宫宴。行出大明苑,步履轻浮的宁歌推开绫子,快步行走,与方才的跌撞摇晃判若两人。绫子紧紧跟上,惊讶地叫道:“公主,你怎么……”   “你先行回殿,无需伺候。”宁歌顿足,娇柔嗓音却显不容抗拒。   “公主当心。”绫子晓得公主欲往何处,便转身离去。   转过回廊,绕过宫殿,来到皇城西北的文渊殿,二皇子宁夏迁往魏王府之前的寝宫。寻常,留守宫人自然让湘君公主自由出入,此时见她前来,亦是如此,纷纷退出殿外。   宫人时常打扫,殿阁簇新,桌案明亮,依然是往常光景。腊梅玉雕书案上,笔墨仍是那时的摆放,仿佛她在研墨、他在写字,他说:“阿君,你研的墨最合我的心意,若你出嫁了,便没人帮我研墨了。”   东窗下,琴案上,湘君锦瑟已随他远去北疆,唯有午夜梦里满怀孤冷瑟调。她坐在琴案前,他坐于她身侧,包围着她,教她鼓瑟。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她神思恍惚地听着,周身皆是他的温暖、他的衣香,她只愿琴瑟永远合鸣。   烟雾帘幕处,他追逐着她的身影;明亮大殿上,他与她遥遥相对、深深凝视。   他面目俊美,倾国倾城。她容光妍秀,惊世撼尘。   他与她,生就一对仙侣璧人。   抚过玄白帷幔,流连于玉璧屏风,宁歌恍惚看见他温暖的笑靥、醉人的目光,看见他衣袂当风地朝自己走来,看见他从身后搂着自己站在窗前仰望夜空,看见自己耍赖地悔棋而他只是宠溺地笑,看见他从自己微蹙的眉心一路吻下直至柔软的唇瓣……   “谁?”宁歌惊骇出声,蓦然察觉大殿门扉处的轻微声响。   “公主莫慌。”杨策淡笑着挺立于大殿明亮处。而帷幔深深的内殿,灯影暗寂,唯有袅娜身影郁郁流连,那纤弱剪影,在他眼里,有道不尽的寂寥与忧伤。   “出去!”宁歌重重甩开帷幔,步出内殿,双眸涌现丝丝厉色。   “此处便是魏王迁出皇城之前的寝宫?”她的疾言厉色,杨策微感诧异,却不惧她的怒气。   “出去!”宁歌严厉喝道,再无多余言语。   杨策微笑着颔首,面朝着她一步步退出大殿,退至门廊处,伸展双手,“臣,已退出大殿。”   虽自称为“臣”,却无半分为人臣子的恭敬。宁歌知道他是跟踪自己而来,却无意明言。立于大殿门内,她漠然道:“杨将军,南萧旧臣斥你为‘杨贼’‘逆贼’,不知你如何应之?”   杨策一笑,“杨某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本是无愧于心,如何应之,似乎没必要。”   宁歌明眸流转,华灯下,眸光厉然,“君子之言,忠而不佞;小人之言,佞而似忠,而非闻之者,鲜不惑矣。忠而能仁,则国德彰;忠而能智,则国政举;忠而能勇,则国难清,故虽有其能,必曰忠而成也。仁而不忠,则私其恩;智而不忠,则文其诈;勇而不忠,则易其乱,是虽有其能,以不忠而败也。”   杨策仍是笑,“公主之意,杨某虽有其能,却以‘不忠’令大萧亡国?”   门廊处明亮的光影洒了他一身,照得他眉峰的笑意愈显*与俊爽。宁歌冷哼一声,“莫非……不是吗?”   杨策长身挺立,身形峻挺如松,“公主觉得‘是’,便是。不过……忠之为道也,施之于迩,则可以保家邦,施之于远,则可以极天地。” 第四阙 歌吹凤凰阙(5) 极天地?果然鸿鹄之志!宁歌更是鄙夷,冷冷反问:“无家邦,焉有天地?”   天地!天下!他果真志在于此么?   杨策眼中微现的锋芒暗暗收敛,“公主言之有理,无家邦,焉有天地?杨某乃乱臣贼子、混世枭雄,为人鄙夷,理所当然。既是有所为,世人总会判予是非对错,我又何须在意别人指戳?庸人自扰罢了。”   宁歌不想与他多言,跨出大殿,往外行去,“杨将军倒是两袖清风。”   杨策紧紧跟上,默默陪在左右。   夜风清凉,枝叶乱颤,款摆出窈窕枝影,这一瞬相交纠缠,下一瞬擦肩而过,再下一瞬携手并进,亦如世间男女,形形色色,诉尽百态。   宿卫渐多,宫灯渐亮,浓郁的夜色在明纱宫灯的照映下,悄悄隐退。   宁歌厌烦他的跟随,却也不想出言驱他离开--或许,他又该针锋相对地与她争辩了,就这样吧,静静地走在宫道上,夜风吹拂,心平气和。   临近凌菡池,却闻孤涩琴音哀哀传来,伴有低唱之音。   凌菡池乃皇城广阔之湖泊水域,植有数种荷花、莲花,此为五月初,那墨绿荷叶漂浮水面,在暗红的光影里,一片片的似墨浓稠,遮掩了那水光的潋滟。   池边白玉圆地上,宁泽席地而坐,身前石案上一把古雅桐木琴,琴身流水断纹,谓曰:断纹琴。宁泽十指抚按,流泻出低抑沉郁之音,仿若深夜行人,郁郁独行,黑暗笼罩,看不见前方的路,绝望满怀。   而萧顶添,身形摇晃,步履踉跄,全然是酒酣狂态。他忽然站住,举着酒壶往口中倒下去,抹了一把嘴角,将酒壶掼在石案上,“我来。”   宁泽起身,解开紫红锦袍,随手扔在地上,拿起酒壶就灌,亦是孤傲不驯、放任*的癫狂之态。断纹琴在萧顶添的拨弄下,音律渐高,音质悲旷,隐有肃杀之声,仿似要发泄出奏琴者积蓄已久的郁气与悲怆。   宁歌晓得,此乃宁泽所作琴曲之《酒狂》④。多年来,宁泽虽是位极尊位,却无朝堂实权,只是一个尊贵的傀儡罢了,这便是宁泽的不平与悲郁。政事决于华太后,他日日酒酣、夜夜笙歌,索性做个悠闲的风雅帝王,好让华太后对他失望,继而放手统驭朝政。   而萧顶添,竟与宁泽饮酒奏琴、高山流水,许是惺惺相惜吧!   一曲罢了,两人勾肩搭背地饮酒、跳舞,仿若两个不识世间愁滋味的小男孩。   杨策赞道:“琴音极好,至情至性,酒酣之下,方显本色。”   夜风送凉,宁歌清冷反问:“你也懂琴音?”未及他回应,她漫步至石案前,随手一扫,泠泠冰弦即有琴音冷涩泻出,如水流击石,隐有铿锵之调。   宁泽跌坐在洁净玉砖上,呼呼喘息,见是妹妹,失笑道:“皇妹,是你呀!怎么不在寝殿歇息?杨将军也来了?”   杨策欠身行礼,“臣,叩见陛下。”   萧顶添瞥杨策一眼,目中隐有怒气流露。   宁歌伸手拉宁泽起来,劝慰道:“宫宴也该散了,皇兄,皇嫂在崇华殿等着你呢,是时候回殿了。”   杨策和善道:“夜深了,杨某护送侯爷一程。”   此言道来,极为温润妥帖,在萧顶添听来,却全然是挑衅与冷嘲,在宁歌听来,亦是讥讽为多。但见杨策挺身直立,并无半分不敬与谦恭,唯有眼中的些许笑意在夜风中刺疼别人的眼。   萧顶添猛地冲到他跟前,揪住他的衣领,目露凶光,“逆贼,若非你叛国,我大萧怎会亡于北宁?你为何这么做?”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本网 第四阙 歌吹凤凰阙(6) 对此诘问,杨策只是淡淡道:“杨某为何叛国,该要问你!”   相较之下,萧顶添身骨单薄,且饮酒过甚,倒像是依在杨策胸前,“你已是万人之上、一人之下,还要如何?即便你要我手中的玺印,我能阻挡得了吗?”   杨策轻易挡开他的手,令他身形微晃,“承蒙侯爷赞誉,杨某只合为人臣子,思报国矣!”   萧顶添心神一痛,狐疑地望他,“北宁当报,南萧不当报?”   杨策望向凌菡池,慷慨道:“陛下御极七载,只迩声色,不闻朝政。陛下可有想过,当陛下于建康明光殿诗赋华章、饮酒作乐、夜夜笙歌、私选娈童、龙阳专宠,我军将士于江岸餐风露宿、为国效力,会不会心寒?朝政荒疏,百官怨声载道、失望甚遽,若非微臣极力游说,大半朝臣早已隐世而去。君不君,臣焉为臣?国又焉为国?我大萧积弱已久,陛下昏淫荒虐,不思中兴,民声沸腾,虽江南富饶,然北宁虎视眈眈,这太平焉能安享?一旦北宁发兵征伐,三军将士拼死抵抗,然江南烽烟四起,陛下忍心江南子民流离失所、陷于水深火热之中?”   语音铿然,音调肃肃,一番激昂之语,不啻于醍醐灌顶!   宁泽怔怔站着,凝眉深思。   宁歌亦无语望着萧顶添,尤有深切之感--宁泽虽无龙阳、淫娈之好,却也诗赋笙歌、饮酒奏乐,虽无昏君之号,却是闲逸帝王。若无母后,北宁焉有此等盛世局面,甚至雄霸天下?然而,有了母后,宁泽光芒黯淡,朝堂上只是一抹散漫孤寂的灰影。   萧顶添身子一颤,缓缓跌跪在地,怆然泪流,“顶添愧对列祖列宗……”   语音呜咽,犹如重伤小兽向天悲鸣。   夜阑人静,夏夜愈加浓郁。   内侍搀扶着宁泽回九华殿,亦扶了萧顶添到偏殿歇下。望着两人踉跄悲哀的步履,宁歌悲伤而庆幸:悲其君临朝堂却无威行天下之命,幸其天阙孤影而能觅得识音知律之人。   “公主,臣先行告退。”杨策见湘君公主目光幽渺,出声相告。   “请便。”宁歌回神,兀自迈步离去,丢下不着喜怒的两字。   “公主珍重。”杨策眉宇荡开一抹无声的笑意,望着她娉婷而去,凤纹罗衫轻摆,素锦长裙随着款款行止摇曳出清冷之光。   行至凌霄殿近旁,宁歌方才驻足,回眸望去,宫道暗寂,宫灯昏杳,只有夏风相随,只有枝影横斜。   照杨策所说,若北宁发兵征伐,势必烽烟再起生灵涂炭,而他正是思及江南万民,宁当叛国逆贼,也要江南永保太平,免受两国硝烟之害?   杨策果真如此大义?   突有轻微人声传来,似乎刻意压得极低。她蹑步前行,至拐角处停下来,但见一个宫禁宿卫服色的年轻男子正与一个年少内侍低声交谈,那年少内侍微低着头,侧脸正对着宁歌--仅是如此,宁歌亦可看出这年少内侍熏衣剃面、俏脸傅粉、唇色施朱,面目美得妖冶,亦男亦女,令人无法分辨。   而宫禁宿卫服色的年轻男子,正是华太后新宠阿桑。去岁,华太后于东郊护国寺上香,寺里竹林间看见阿桑正与小沙弥下棋,但见其举止雅静、貌美无双,一时间心荡神驰,遂入充宿卫引入凌霄殿,不久拜侍中,自由出入宫禁。   阿桑悄悄递给年少内侍一样红绫包裹的东西,附在他脸侧耳语,半晌,年少内侍郑重颔首转身离去,阿桑站了片刻,自也快步离去。   宁歌沉思着回到凤凰铜阙,绫子迎上来,紧绷的脸色微有松懈,“公主怎的才回来?可把小的急死了。” 第四阙 歌吹凤凰阙(7) 宁歌踱步于大殿上,纤影在明华宫灯下愈显单薄。绫子见她黛眉深锁、螓首微垂,晓得她心底有事,便闭唇不语。不久,却听湘君公主忽然惊叫:“绫子,九华殿,快!”   话音方落,宁歌已快步出殿,绫子愕然之余疾步跟上。   凤凰铜阙位属皇城东首,与宁泽寝殿九华殿相距不远,由于步履匆忙,赶至时两人气喘急促,歇了须臾方才跨入九华殿偏殿。   殿门尚未落锁,宁歌示意巡守侍卫不必声张,轻步入内。大殿上两支巨烛高烧,烛火幽幽摇曳,幢幢光影映上悬垂帷幔,漫起浓浓的诡异。忽然,一股夜风度窗涌入,帷幔飞扬,撩起满殿森然。   忽有一股奇异之香袅袅而来,似是熏香,又不似熏香,宁歌不识此种香气,只觉这股香气太过浓郁,令人微昏。   “侯爷,小的伺候您安寝。”内殿传来尖细妩媚的声音。   “唔……你是谁?为何会在……此处?”似是萧顶添的嗓音,慵懒而无力。   “小的是徐佳,陛下忘记了?”   “哦,是徐佳啊,你怎么会在此处?哦,对了,我回府了,什么时辰了?”   “将近亥时,陛下,小的伺候您更衣……”   只闻其声,宁歌便知此人自称徐佳却不是徐佳。他究竟是谁?究竟意欲何为?他是方才那个年少内侍么?   宁歌侧首望绫子一眼,昂然闯进内殿,厉声喝道:“放肆!”   绫子随她步入内殿,惊讶地瞪大双眼,只见帷帐半掩,床前光滑宫砖上衣裳袍服凌乱铺陈,床榻上两具单衣躯体交叠,其上者正是萧顶添。听此娇喝,萧顶添回首,双眼微眯,目中光华涣散,恍若不识眼前女子。   果然是与阿桑低声耳语的妖冶内侍!宁歌命绫子熄灭熏香、打开长窗,朝那妖冶内侍严厉道:“还不滚下来?”   那内侍往昔便已慑于湘君公主威严,此时更是仓惶跌下床榻,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紫红双唇亦颤抖如狂风中的落叶:“小的……小的是陛下吩咐过来伺候侯爷的……”   宁歌双眸一拧,斥责道:“胡说!再让我看见你,小心你的狗命。还不滚?”   那内侍点头如捣蒜,胡乱抓着宫砖上的衣物,手指剧颤……蓦地,他身躯一僵,双手捂着自己的脖颈,粉面纠结,似是非常痛苦,且伴有嗬嗬喘气之声,片刻之后,他突然发出一声急促之音,随即倒地身亡,嘴角溢出浓黑之血。   绫子小心翼翼地蹲下探其鼻息,“公主,中毒身亡,应是剧毒。此毒乃微紫粉末状,涂于唇上及脖颈处,稍许唾液触及,便如他这般,片刻即亡。”   萧顶添似被他惨烈、可怖的死状吓得惊醒,双眼圆睁,呆呆地盯着那张美得不似真人的脸。   绫子凝重道:“侯爷,是公主救了你。”   萧顶添跌坐在床榻上,缓缓地抬头,看向宁歌,目光惊怕得僵直,仍有余悸。   衣衫凌乱,眼神痴呆。绫子眼见昔日一国帝王便是如此孤弱男子,不由得心生鄙夷,却不便在公主面前显露,只得再次提醒:“侯爷,公主在外殿等候,请尽快更衣。”   宁歌转身出殿,语意坚决:“绫子,备车驾。”   绫子应下,快步出殿张罗。   不久,萧顶添穿戴齐整,踱步出殿,看见宁歌立于大殿门扉处,鬓发被夜风吹得稍乱,影姿柔而娉婷、韧而冷傲……他瞧得呆了,好一会儿才回神,上前欠身道:“谢公主。”   恰时,一抹利落身影出现于偏殿大门处,绫子迎上来,禀道:“公主,车驾已在殿外候着。”   宁歌从腰间摸出一枚镂雕五龙玉佩递与绫子,“绫子,你护送侯爷出宫,若有拦阻,便出示此玉佩。”   绫子颔首,“小的明白,侯爷,请吧!”   在绫子的指引下,萧顶添登上车驾,弯身进入车厢的那一瞬,他回首望去--她的眉目仍是清冷如秋水,但他晓得,她的内心并非如此。车驾嘚嘚而去,没入宫道尽头的黑暗处。宁歌轻轻呼气,慢慢走回寝殿。行出不远,便有一个沉朗声音自身后传来:“公主尚未回殿歇息么?或是良宵人不寐,在此独赏夜色?”   无需回首,宁歌亦知身后那人是谁。且他适时出现在此,只怕不是巧合。那妖冶内侍,那奇香剧毒,那致萧顶添于死命的计谋,会是他指使的吗?然而,他如何能指使阿桑?莫非是母后?可是,母后为何封侯之后再行暗杀?   她曼声冷道:“杨将军尽忠职守,定会深得母后欢心。”   再无多余言语,宁歌迈步前行。那冷若霜水的话音,飘散于夜风中,好似一声叹息。杨策立于宫道上,目光如雕,久久流连于那柔韧的影子。   ◎◎◎◎◎◎◎◎◎◎◎◎◎◎◎◎◎◎◎◎◎◎◎◎◎◎◎◎◎◎◎   注释:   ①部分资料出自《汉武逸事》。   ②晋朝的侍中比中书监、中书令的地位高,成为朝廷要职,曹魏掌权的中书监、令刘放、孙资甚至可以决定三公任免。泰始二年,诏曰:“古者百官,官箴王阙。然保氏特以谏诤为职,今之侍中、常侍实处此位。择其能正色弼违匡救不逮者,以兼此选。”由侍中侯史光等巡视天下,侍中已经从曹魏时期的加衔、内廷顾问成为有实权的职务。南朝宋文帝以侍中掌机要,梁、陈相沿,往往成为事实上的宰相。北魏尤重其官。护军将军统领京师城内禁军。   ③出自张衡《西京赋》,描写一种大型乐舞《总会仙唱》,众女计百。   ④古琴曲,晋竹林七贤阮籍所作。阮籍通过描绘混沌的情态,泄发内心积郁的不平之气,音乐内涵含蓄、寓意深刻。在晋代司马氏统治下,当时士大夫为免遭杀戮,便隐居山林,弹琴吟诗,借酒佯狂,以洁身自保,并示不满。《酒狂》反映的正是这一特定历史环境中士大夫阶层的精神状态。    第五阙 心悲抒不成(1) “公主回来也七八日了吧,”章皇后坐在牡丹纹绣墩上,对着青铜绘纹妆镜贴花点翠,双唇微抿,“若非皇嫂差人请你过来,你都忘记皇嫂了吧。”   “皇嫂过虑了,今岁长途跋涉,我只是有些倦怠,懒懒的哪里都不想去。”宁歌站于雕窗前,望着庭前与宫娥嬉戏的六岁小男孩,宁烨。   章皇后缓缓起身,逶迤裙裾随着款款移动的步履盛开如夏花,她握住宁歌的手,笑靥明亮,“明儿一早陪我到凌霄殿向母后请安。”   宁歌抽出手,唇角微动,“皇嫂纯孝,我就不去了。”   章皇后未料公主会如此直接地拒绝,不由得心中轻叹:本想缓和这对母女冷僵的对立情绪,如今看来,公主对母后的此番安排仍是无法释怀。公主回朝已有数日,凌霄殿却从未踏上半步,母后虽无提及,她却晓得母后的哀伤与失望。   她佯作不知,欣然笑道:“母后总是对我说:宁歌这孩子啊,面冷心热,皇后闲了就到凤凰铜阙走动走动,一人待那么大宫殿,怪闷的。”   宁歌突然道:“若皇嫂为皇兄再添一位小公主,皇兄定会开心不已。”   章皇后亦望向窗外,落日余晖斜斜地打在树梢、宫墙上,洒落成金,宁烨欢笑之颜在绚烂金光里熠熠闪亮。她美眸微眨,闪现出宁和之光,“我已有烨儿,小公主……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一切都是命。”   宁歌淡淡问道:“皇嫂相信‘命’吗?”   章皇后侧首望着宁歌,笑意柔缓,“以往不信,如今信了。我是高门之后,我位处中宫,我荣宠不衰……往后将会如何,都是命相所至。”   “我不信。”宁歌冷然而语,字字珠玑。   “娘娘,少傅求见。”素衣宫娥轻声禀报道。   “有请。”章皇后眉心滚过一溜儿笑意,听闻宁歌之语,心中又是感慨又是赞赏,于是朝她温和笑道,“今儿真是巧了,公主,许久不见少傅了吧。”   “臣,参见皇后娘娘,参见公主殿下。”嗓音淳厚圆润,令人倍觉舒适。   “免礼。”章皇后柔柔笑道,背对着宁歌朝自己的兄弟章淮谦轻眨眼睛,“这些日子,母亲可好?”   “谢娘娘记挂,母亲一切安好。”章淮谦会心一笑,似是无意看向湘君公主,颊上笑意纯良,“未料在此遇见公主,臣之荣幸。公主可好?”   “听闻少傅不日大婚,恭喜。”宁歌的唇角漫起一丝轻烟似的笑意。   适时,一宫娥进来禀报:“娘娘,皇子殿下要沐浴,要娘娘在旁……”   章皇后一怔,随即侧身歉意地笑道:“烨儿沐浴总要我在旁,公主,要不让少傅陪公主到西洲走走?”未及宁歌回应,她朝章淮谦笑着吩咐道,“少傅,陪公主走走,一两个时辰后再回来。我先去了。”   章皇后匆忙而去,章淮谦恭身道:“恭送皇后娘娘。”但见湘君公主轻移莲步,似要行出崇华殿,便紧步跟上,尾随其后,朝着西洲的方向走去。   西洲乃皇城西向千顷烟波,广域辽阔,种植百种林木花卉,或争奇斗艳,或郁葱长青;西洲北岸芦苇漫漫、香草蔓生、水鸟栖居,十足野外意趣,与皇城朱漆雕龙、飞檐粉壁着实相异,却深得北宁历代帝王后妃喜欢。如今,西洲五景冠绝洛阳皇城:十里烟波、琼台、玉阙、蒹葭亭、流芳甸。   天色渐晚,灿金余晖隐入高山遥远的天际处,只余徐徐水风,吹散些许郁烘热气。漫步于十里烟波,章淮谦略略靠后,但见湘君公主的绣袂当风扬起,宛如白蝶扑扇,又见她侧脸平静如斯、微光如雕,不由心荡神驰。 第五阙 心悲抒不成(2) 宁歌悄声道:“可是林氏女子?”   章淮谦微愣,跨步至她身侧,“是林氏,公主。”   十里烟波遍植垂槐与青杨,绿树成荫,绿意叠翠,自生幽凉,若是午时暑气逼人之际,此处亦凉意适人。宁歌幽凉的嗓音传进章淮谦的耳里:“林氏百年高门,世代簪缨,门第高华,所出女子宜与国戚缔结姻缡,我定会送上一份厚礼,少傅笑纳。”   章淮谦几不能言:“公主……”   宁歌心里疑惑,行至前方石案,顿足回身,瞧见他满脸皆是无奈的笑。章淮谦竭力忍住涌动的心潮,“公主厚礼,臣,定当仔细珍藏。”   宁歌听出他嗓音中的压抑之感,更觉疑惑,“可是林氏女子有何痼疾?或是少傅对此姻缘有所……”   章淮谦温润一笑,“臣……臣心中,只有去岁中秋之夜与臣在玉阙共赏月色的女子。”   宁歌心中一凛,去岁中秋之夜……中天皎月,月华如练,却是冰冷刺骨,她的二皇兄,宁夏,对她说:宁歌,就当我从未寻过你,忘了吧,忘了二哥,我们生于天家,必须守护天家清誉,否则,我们便是欲孽缠身的罪人!   她也想忘,然而,怎能忘呢?   他自有他的琉璃府邸与清美王妃,自可沉溺于琴瑟合鸣与诗赋墨海,而她,只能日日断肠、夜夜寒衾。她怨,她伤,她恨,她笑……她约华一波郊外游玩行猎,她邀章淮谦进宫饮酒赏月,她放恣,人前魅人,极尽*,人后以泪洗面,独对衾枕。   那中秋之夜,凝乳般光华,西洲烟波浩渺,水光迷蒙乱眼。她一双水眸氤氲濯濯,依在章淮谦胸前,素手抚上他的脸颊,“淮谦,传闻湘君公主骄横放恣,你信么?”   章淮谦僵直站着,不敢有所冒犯,“臣……不信。”   宁歌娇颜微熏流红,玉葱纤指轻点他的唇,“你该信,我骄横,我放恣,此时我就在你怀里,你还不信么?”   水眸眄睐,仿佛整个月夜的旖旎都倒映在她的眸中,章淮谦咽喉生涩,“公主醉了。”   宁歌扬起下颌,款款流情,“淮谦,抱我,好么?”   章淮谦没有抱她,只是扶她坐下歇息……如今忆起,宁歌并无愧疚,只是怅惘:本想令二皇兄宁夏着急、嫉恨、心痛,却令旁人心生别情,可笑,抑或可叹?   宁歌微笑,“那个女子,已在潇江落水之际脱胎换骨,如今在你眼前的,并非你所相识的湘君公主。”   她的眸中水光粼粼,倒映着枝影绿荫,笑意哀凉。章淮谦深深低首,心神哀痛:“臣……冒犯公主……”   宁歌蕴起恬静的笑意,靠坐在石案上,“也许这便是‘命’吧,少傅的命,便是那林氏女子。听闻林氏女子庄雅姝丽、柔心令质,当与少傅琴瑟共御、携手至老。”   章淮谦不搭腔,却坚定道:“公主但凡有所吩咐,臣,定当死而后已。”见她静静地望着来路,他诧异地侧首望过去,那微弱的天光灰影中,那粗粝大石铺就的十里石道上,慢慢走来一位青袍男子,身后跟随着两名执矛侍卫,甚有威仪。   青袍男子缓缓抬手,命两名侍卫于当地等候。   章淮谦以一种怪异的语气说道,“南萧降将杨策,他怎会在此?”   宁歌抿唇不语,及至杨策行至面前,冷讥道:“侍中,自然随意出入宫禁。”   杨策恍做未闻,按剑顿首,“臣,参见公主殿下。章少傅也在此处?”   章淮谦目露不屑之色:“北国喜羊酪,以羊酪为美味,不知江南有何美味?可媲美羊酪吗?”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本网 第五阙 心悲抒不成(3) 杨策微微一笑,“江南街巷最喜千里莼羹,但未放盐豉。”   言外之意便是:未放盐豉的千里莼羹可媲美羊酪,如果放入盐豉,更加鲜美,羊酪自然不可媲美。据宁歌所知,莼羹乃江南莼菜汤,汤里一朵朵莼菜,宛如一朵朵清香袭人的小莲叶,食用莼羹,仿佛品赏江南的旖旎风月①。   与风情万种的莼羹相较,羊酪自然俗了。   章淮谦脸色一僵,却愈加鄙夷,“唯天鉴人,善恶必应。善莫大于忠,恶莫大于不忠。公主,臣私以为不忠之臣,理当不再是肱骨良臣。”   章淮谦意在讥讽杨策在南萧是手握重兵之肱骨良将,如今虽自由出入宫禁、赐宅封爵,却只握有帝京禁军实权,华太后有此安排,可见并不信他,乃英明之举。   宁歌眼见杨策脸色澄明不欲辩驳,于是泠泠一笑,“母后赏罚,皆有道理,不可妄自揣度。”   章淮谦收敛眼中机芒,温和笑道:“天色已晚,臣护送公主回殿。”   宁歌从杨策身前掠过,但闻他无波无澜的言语:“恭送公主。”   九华殿侧殿凉台,灯影交错,月影浓华。   明月高悬,泊于高旷夜幕,像是汪于深水的一枚乳笺。侍立于紫绫帷幔旁侧的内侍望望夜色,劝道:“陛下,亥时三刻了。”   宁泽瘫坐于云母滑砖上,倒立酒壶用劲地晃着,却无一滴酒水,便翻眼吩咐道:“去,拿酒去……”   萧顶添趴在雪白云石案上,闷声道:“听闻陛下善吹埙,若陛下吹埙,我来和歌。”   酒至半酣,宁泽温白脸庞红晕朵朵,“好!去,取陶埙来……”   宁泽酒酣,踉跄着起身,解开玄缎轻袍,“可惜,洛阳不是建康……朕一直在想,洛阳相较建康,胜在何处?”   萧顶添抬首,摆摆手,迷蒙双眼布满血丝,“建康龙盘虎踞风月潋滟,洛阳胸怀天下虎威龙行,虽有风月,金戈之声更胜。”   宁泽闻之,朗声大笑,萧顶添亦低声醉笑。夜阑人寂,笑声消散于幽幽静夜,犹显苍凉。不一会儿,内侍便取来陶埙,递于宁泽。   宁泽下令撤去宫灯,顿时,凉台暗渺,只余纤浓月色缭绕于紫绫帷幔,白玉雕阑经过月色的雕琢,愈发晶莹明澈。埙声低低扬起,渐之低沉而神秘,曲调沧桑,随夏夜清*转,传至整个皇城,连漫天的月色与夜色都为之肃穆。   皇天之不纯命兮,何百姓之震愆?   民离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东迁。   去故乡而就远兮,遵江夏以流亡。   出国门而轸怀兮,甲之朝吾以行。   发郢都而去闾兮,怊荒忽其焉极?   浑厚的嗓音伴随着埙乐而起,字字清晰,句句悲情,令人欷歔。萧顶添立于白玉雕阑前,面向深广夜幕,面向东南,俊白脸上的月色哀凄无比。   羌灵魂之欲归兮,何须臾而忘反。   背夏浦而西思兮,哀故都之日远。   登大坟以远望兮,聊以舒吾忧心。   哀州土之平乐兮,悲江介之遗风。   此调是《哀郢》②,此歌亦《哀郢》,立于凉台外十丈远的宁歌不禁恻然,风吹来,双眸酸涩,似有泪意。远而观之,宁泽只着素纱中单,萧顶添身着玄白素衣,衣袂当风扬起,紫绫灰影中,愈添萧索。   曼余目以流观兮,冀一反之何时?   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   信非吾罪而弃逐兮,何日夜而忘之?   音韵哀婉悲戚,曲调古朴旷古,关情处丝丝入扣,寂寥处孤郁苍苍,凄哀处怆然而涕下……埙声袅袅而止,及至清寂。   宁歌只觉三分月光、二分悲怆、一分无法言表的幽恨,情不自禁地拊掌。书本网 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想看书来书本网 第五阙 心悲抒不成(4) 凉台中两人听闻清脆的掌声,循声望来,但见一素衣女子款款行来,袅袅若烟。宁泽将陶埙搁在雪白云石案上,笑道:“原来是皇妹,为何还未歇下?”   宁歌睇了萧顶添一眼,转向宁泽俏笑道:“埙声将我吵醒,歌声引我来此,皇兄,凉台自有月色清歌,崇华殿却是锦衾孤眠呢!”   萧顶添自然听出言中浅意,垂首道:“打扰陛下安寝,臣,知罪。”   宁泽瞪她一眼,好笑道:“侯爷勿听皇妹戏言,她向来如此,侯爷不必介怀。”宁泽拉着萧顶添坐下,亦示意皇妹坐下,“皇妹,你有口福了,待会儿有你最喜欢的蕙兰糕。喏,来了。”   宁歌转首看去,只见徐佳端着填漆梨木盘走入凉台,奉上鲜白如霜雪的蕙兰糕。她看见徐佳恭身退至一旁,似有笑意的目光拂来,在自己脸上绕了一圈,便低垂了那双颠倒众生的丹凤眼。她明白,一次免他牢狱之苦,一次保下萧顶添性命,如今徐佳对她只有感激没有怨恨。   蕙兰糕软糯柔滑,加入香草,更添清氛淡香,勾人得紧。萧顶添在宁泽的含笑凝视下将蕙兰糕送往口中,而宁歌亦伸手捏起一小块蕙兰糕……   “慢着。”徐佳突然近前,面若桃花的玉脸凝重异常,“陛下,可否让小的先尝一小块蕙兰糕?”   “徐佳,不可造次!”萧顶添长眉拧起,斥责道。   “无妨,无妨。”宁泽笑着侧身,让徐佳取了一小块蕙兰糕。   宁歌看着徐佳吞下雪白糕点,心叹他的忠与情。远离故土,远离家国,被软禁于洛阳侯府,心怀亡国之恨、沦落北国之屈、身世飘零之悲,萧顶添最大的安慰便是徐佳的善解人意与全心侍候吧。   突然,徐佳哀叫一声:“啊--”他双手握着咽喉,疾步后退,背靠紫绫帷幔缓缓下滑,粉脸惨白,丹凤眼瞪得大大的,“蕙兰糕……有毒……”   萧顶添抢步上前,将他搂在怀里,眼色仓惶,“徐佳--徐佳--”   宁泽骇然起身,震惊道:“蕙兰糕怎会有毒?”   凉台内两个内侍惊慌下跪,因这突然的变故惊骇得全身发抖,凉台外侍立的内侍纷纷赶来,不明所以地跪倒在地,等候吩咐。   宁泽吼叫道:“快,传太医。”   徐佳的双唇由白转紫,眼中精光渐渐虚弱,右手紧紧抓着萧顶添的衣袂,“不是陛下……小的无用,未能及时防范……”   萧顶添抚着他的脸颊,手指微颤,凄痛道:“你不会有事的,徐佳,你要坚持住……”   徐佳祈求地看向宁歌,声音微弱:“公主……公主……”宁歌见此,在他身旁蹲下来,静候他艰难地说出下面一番话,“小的恳请公主护……侯爷周全……小的无以为报,只愿公主‘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萧顶添双眼泪光闪烁,“别说了……别说了,徐佳,坚持,太医就到了……”   徐佳直直地望着宁歌,满目哀伤,“求公主……答应小的……求公主……”   并非我不答应你,而是--若是答应你,便要与母后公然为敌。母后,是我的天,我的地,我的一切荣宠与地位,皆是母后赐予;即便母后欺瞒我、胁迫我,她仍是我至亲至爱的母后!为了旁人与母后为敌,我真的做不到……   然而,临死之人的哀求,宁歌的心再硬、再冷,亦有所动摇。正要启唇,却见徐佳猛地一阵抽搐,丹凤眼往上一翻,双腿一蹬,抓着萧顶添衣袂的手缓缓地下垂,嘴角溢出浓紫色的污血……那曾经面若桃花的脸庞,死白如素绢,依稀有着祈盼的神色。 第五阙 心悲抒不成(5) 萧顶添泪流满面,抱紧徐佳,哀号痛哭,“徐佳……徐佳……”   宁歌徐徐站起,望皇兄一眼,转身面向空旷的皇城,轻轻闭上双眼……静好长夜,圆月皎皎,清辉遍地,亦涤荡不尽残酷的阴谋与冷酷的血腥。   宁泽站在她身侧,哀伤地眨着眼睛,“皇妹,为何会变成这样?”   宁歌劝道:“皇兄,力未能及之事,不要去尝试。”   宁泽惊讶于皇妹的未卜先知,黯然长叹,站立须臾,命内侍善后便拂袖而去。宁歌晓得,他定会前往凌霄殿,不是今晚,便是明日。   不出所料,翌日早朝之后,宁泽与华太后争吵于凌霄殿。宁歌特意来到凌霄殿,站于大殿窗牖处静听。   华太后愤然道:“为了那亡国之君,你竟然来质问我?”   “如母后所言,萧顶添已是亡国之君,为何还要赶尽杀绝?”宁泽语音悲痛。   “若非我暗中令杨策策反,我大宁能统一南北拥揽天下吗?你能无忧无虑地坐在太极殿吗?”华太后疾言厉色,宁歌可以想象,母后定是目光厉厉。   “这天下,是母后搏来的,儿臣不稀罕!”宁泽绝少与母后如此面红耳赤地争吵,此次定是对萧顶添心有戚戚然。   “你--好!好!好你个宁泽!”   宁歌转至大殿,静立于朱漆桐木门槛外,望向母后--华太后快步走来走去,金步摇簌簌摇曳,金叶光芒闪烁,裙裾旋开如翅,似要噬人--可见极为震怒。而宁泽背对着宁歌,宁歌瞧不见他的脸色,只见他身姿正挺,周身仿有凛然之气,与以往温柔懦弱的闲逸帝王大为不同。   华太后站定在宁泽身前,凤眸森厉,“你是大宁君王,他是亡国之君,两不相干!你为何一再邀他入宫饮酒作乐、抚琴和歌?”   宁泽幽沉道:“这天下已是母后的天下,儿臣私事,母后也要过问吗?”   声音低沉,语气却是不卑不亢。华太后从未见过宁泽如此不驯,更未料到亲生儿子为了旁人与自己水火不容,一双凤眸燃起腾腾怒气,“好--好--我不过问,那你今日所为何来?是否也不要过问?”   宁泽硬声道:“既然母后定要如此,往后儿臣若有冒犯,望母后记得今日之言。”   话毕,宁泽拂袖转身迈出大殿。华太后双眸惊凝,怔怔地看着他愤愤离开。   宁歌看着宁泽渐行渐远,本想唤一声,终是没有喊出声,却听华太后柔柔唤了一声:“皇儿。”她缓缓转身,静静地望着母后,蓦然觉得母后的眼角蓄满浓浓的哀伤与孤单。   华太后想要伸手抚上女儿的脸颊,却只是手指动了一下,“还怨母后吗?”   宁歌心神一凛,深深吸气,裣衽行礼,“儿臣告退。”   华太后立于门槛处,望着女儿冰冷的身影消失于凌霄殿,双眸泛出晶莹的光。身后空寂大殿走来一个身着粉白色绸衣的貌美男子,扶着华太后走回内殿,“太后,先歇一下,别累着了。”   华太后转身握住他的手臂,“阿桑,我做错了吗?你告诉我,我做错了吗?”   阿桑扶她坐下来,柔声安慰道:“太后没有错,陛下还年轻,无法理解太后的高瞻远瞩。”   华太后一向恩威并重、令严辞肃,此时却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女孩,祈求得到父母的原谅与认可,“可是,宁歌也怨我,你知道的,宁歌从未这般怨我……”   阿桑轻轻揉着她的双肩,轻声细语一如清风入怀,令人无比舒适,“公主向来敬太后的,假以时日,公主定会明白太后的。”   华太后脸色稍缓,语声似是倦怠,“希望如此,阿桑,往后行事要更为谨慎。” 第五阙 心悲抒不成(6) 经过此事,宁泽再没邀萧顶添入宫。萧顶添亦幽居侯府,膳食用度异常谨慎。而华太后似乎有意停歇那些谋划之中的阴谋,不知为何。   转眼暑热倏忽而过,凉秋已至,翠叶飘黄。阵阵冷风越过高墙、度过窗牖,凉了锦衾,亦凉了宁歌单薄的身子。一场冰凉秋雨连下两日,宁歌突然病倒,两夜高热、数度临危,所幸吉人天相,终是醒了过来,然而数日仍不见好,拖拖拉拉地竟缠绵病榻达半月之久。太医卢大人说,公主奔波两月,身子渐亏,加之落水受寒,回朝后并无好好调养,因而才会病来如山倒。   卢大人还说,高热虽退,风寒已去,然而还须慢慢调养,宜温泉静养。于是,华太后圣旨下,令湘君公主静养西郊温泉行宫沧浪宫,太医两名,侍从五十,精卫五百。   沧浪宫依山而建,历时五十余载,四周参天古木森森摇曳,松柏挺拔耸立,清幽绝迹,恍如离世独立。行宫巍峨广雄,两宫六殿灰瓦粉壁、墨柱素阑,从山下仰望,像是百年古刹,古意幽沉、壮而不丽。   “公主殿下,臣等不能回京。”两名太医跪在大殿上,恭敬低首,语声不惧。   “我在行宫静养已有七八日,身子已无大碍,两位大人可以回京复命了,半月之后,我便回京,到时再行复诊,有什么不妥么?”宁歌立于大殿玉阶上,背对着两名太医,嗓音悠缓而不容抗拒。   “不妥,公主殿*虚内亏,静养之外还需疗养,请公主不要为难臣等。”卢大人顿首诚恳道。   “行宫就这么大,五十侍从,五百精卫,我怎么静养?能静得下来么?两位大人回京向太后明禀,就说我病情加重,需删减侍从。马上去。”宁歌猛然转身,樱唇吐字利落如珠、掷地有声。   “这……”卢大人犹豫道。   “若公主殿下决意如此,就让卢大人留下来,臣立即回京禀报太后,至于侍从嘛,留下二十名,公主殿下以为如何?”另一名太医刘大人斟酌道。   宁歌心叹卢大人的刚直与刘大人的圆滑,不由得垂眸看向刘大人。恰时刘大人抬首望来,正巧碰上她的审视目光--只是一瞬,他低垂了目光,依旧是不慌不忙的神色。宁歌倒奇了,这刘大人年纪甚轻,却是荣辱不惊、胆大不慌,在宫中有过几次面缘,却无一点了解,听绫子说,他似乎与刘云有些渊源。思及此,宁歌冷声问道:“你是刘太医?刘云是你何人?”   刘大人听湘君公主的语气难辨喜怒,不禁捏一把冷汗,“禀公主,刘大人是臣的舅公公。”   卢大人禀道:“刘大人是臣引荐入太医院的,虽刘大人年未三十,不过医术高明,只需三五年,便可胜过臣之当年。”   宁歌干脆道:“好,你立即回京禀报母后。”   刘大人得令立即驰马回京,卢大人躬身退下。宁歌步入内殿,绫子迎上来:“公主,芙蓉汤泉已备好。”宁歌颔首,转过九曲回廊来到芙蓉殿,六名锦衣宫娥齐齐下跪,一时之间殿内幽寂无声。   宁歌挥退众人,“绫子,你留下便好。”   芙蓉殿内屏风、窗扇、案几皆以水晶制成,色泽清雅,明润剔透。琉璃水晶窗洞开,山风徐徐拂来,松涛之声隐隐。从殿上往内望去,五阶霜雪白玉瑶台甃成芙蓉池,六重素色云纹绡纱帷幕自梁上垂下,重重委地,如霜雪遍地,如雪浪轻涌。透过薄透的帷幕,汤泉烟雾蔚蒸朦胧沉静。   绫子为公主宽衣,对其雪玉肌肤早已熟稔,目光却仍是久久流连。宁歌步入汤池,半倚在半圆芙蓉雕纹玉台上,“绫子,若你是男子,定是登徒子。”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五阙 心悲抒不成(7) 绫子跪于池沿枕团上,往汤池洒着蘼芜香片,“公主又取笑小的了,任谁见了公主,不是登徒子也要变成登徒子的。”   宁歌明眸一转,“把衣裳解了,下来给我擦身。”   绫子微有惶恐,“这不妥,公主,小的在池上给公主擦身。”   宁歌佯怒道:“下来!”   绫子无奈,只得脱尽衣裳走下汤池。宁歌见她俏脸上红晕绽放如桃花、双臂抱肩的娇羞模样,差点儿笑出声。宁歌拉她过来,揉着她细瘦的双肩,在她耳畔吹气,“羞什么,我又不是男子。”   绫子深深垂着娥眉,想要绕到她身后,“小的……给公主擦身……”   宁歌制住她的身子,从背后拥着她,双手从她的腹部缓缓上移,握住如玉精致小巧的双峰,“再过一两年,我的绫子该嫁人了。”   绫子瑟瑟发抖,白皙如雪的透明肌肤在宁歌的抚触下如杏花*薄透,“小的……小的不嫁人,终生侍候公主……”   宁歌转过她身子,清冽眸光扫在她脸上,“是你真心所愿?”   绫子抬眼坚定望去,但见公主雪颜熏然薄晕,双眸深幽,神色难辨,便咬唇决然道:“是,小的真心侍候公主。”   宁歌捧着她的双颊,眸光深深,“你的真心,我信,只不过,你终究要嫁人的,你也会想嫁人。”   绫子猛烈摇头,“不,不会,小的从未想过嫁人,自小的到凤凰铜阙侍候公主,小的一生便是公主的。”   宁歌放开她,以手梳着已经濡湿的长发,“你的身子,你的心,都是我的?若你遇见让你心仪的男子,你会如何?”   绫子来到她身后,取过素色锦绸为她擦身,“不会,没有任何男子会让小的心仪。小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公主的。”   宁歌不语,任凭绫子擦洗。   此时芙蓉殿万籁俱静,只余水声清音叮叮,烟雾湿气覆在脸上,脸颊烫热。凉风涌进殿内,素色云纹绡纱帷幕当风扬起,沙沙轻响,蒸腾烟雾稍稍散去,怡然静好。   绫子见湘君公主靠倚在半圆芙蓉雕纹玉台上阖目养神,便步出汤池,轻声穿戴好衣裳,来到芙蓉殿上静候……约略过了一刻钟,殿外突然传来吵闹之声,似是精卫与人争吵,她正要出殿看看怎么回事,六重帷幕内传来不悦的冷音:“谁在殿外喧哗?”   绫子赶紧道:“小的去瞧瞧。”见湘君公主没有出声,绫子打开殿门,又立即关上,站在阶上,扬声喝道:“不得喧哗!”   六名精卫听此怒喝,立即躬身站于一旁。与精兵纠缠的青衣男子转过身来,见是绫子,立即上前,恳切道:“绫子姑娘,我想见湘君公主,烦请你代为通报。”   绫子差点没认出南安侯萧顶添--简便青衣,粗缎裁制,说不出道不尽的寥落。她想着公主来此是要静养,不宜有人打扰,便道:“公主不会见侯爷,侯爷还是请回吧。”   萧顶添乞求道:“绫子姑娘,烦请你帮我通报一声,若公主真的不愿见我,我无话可说。不过,你还是通报一声吧,求绫子姑娘成全。”   绫子皱眉道:“不是不通报,而是……现今不是很方便。”   “绫子,让他进来吧。”芙蓉殿内传来一道微冷如河上浮冰的声音。   “侯爷,请吧。”绫子无奈地打开殿门让他进去,接着朝精卫喊道,“严加守卫。”步入殿内,她关上殿门,但见六重帷幕内并无湘君公主的身影,想必还泡在汤泉里。然而,公主便是如此让萧顶添“见”么?   “臣,参见公主殿下。”萧顶添望向六重帷幕围合的汤池,却无人影,猜不到湘君公主的意图,只能侧首看绫子一眼,然而绫子只是耸耸肩。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本网 第五阙 心悲抒不成(8) “侯爷有何要事?”烟雾缭绕、帷幕朦胧的汤池内传出慵懒的声音。   “公主,臣……臣有事相求。”萧顶添清清咽喉,见湘君公主不置可否,便继续道,“公主曾救臣一命,臣万分感激……那夜徐佳于凉台中毒身亡,恳求公主护臣周全,不知当时公主会不会答应徐佳的无礼要求?”   “侯爷,事过境迁,当时并非时下,况且我是一个出尔反尔之人。”宁歌的声音似有笑意。   “臣斗胆,恳请公主护臣周全。”萧顶添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目光不自禁地瞥向汤池,六重帷幕内却无声无息,他的手心微微渗汗,“让公主为难,臣知罪。”   “既然知罪,就退下吧。”宁歌寥寥数语,浇灭了萧顶添的期盼。   “公主,”萧顶添情急地跨步上前,又硬生生止步于阶前,惊得绫子冲到他身前伸臂拦住。他长眉微拧,仿佛心中愁苦难言,“臣……恳请与公主深谈。”   “若侯爷为此事而来,深谈就不必了。”宁歌的嗓音淡渺若烟。   “侯爷,请吧。”绫子冷冷地下了逐客令。   萧顶添索性将心一横,以臂拂开绫子,冲进汤池内。   绫子尖叫一声,旋即回神,高声大叫:“来人!来人!”紧接着,她急忙冲进汤池,看见湘君公主悠然靠在池壁上,双手抚弄着乌湿长发,神色淡定,而萧顶添立于池沿,躬身俯首,似是恭敬。   芙蓉池内,热气蒸腾,水光晃动映上粉壁,像是水渍淡淡洇开,又似透明光影泠泠诡异。此等情势看似祥和,实则冷寂而又肃杀,绫子焦急得手足无措,却见湘君公主怡然面色,只得静静候在一旁。   萧顶添沉沉低眸,声音微颤,“臣只是江南降臣,公主并无道理为了臣忤逆太后,然而若臣果真丧命于洛阳,倒是痛快,只是污了太后的清誉,天下万民定会以为大宁心胸狭郁、气量狭小,容不下南安侯。臣知道强人所难,恳请公主为太后多多思虑。”   宁歌冷冷轻笑,“护你周全也无不可,只是我并无三头六臂,如何护你?”   萧顶添的目光微微上移,瞥见汤池内碧波荡漾、湘君公主乌黑长发如墨缎披洒香肩,两截臂膀若琉璃明澈,神情散朗,颇见林下之风③,却又风致艳冶。   触及她的眸光,他立即收回目光,“公主过谦了,若非臣走投无路,亦不会擅闯行宫,烦请公主谅解与怜悯。”   宁歌自然晓得,若非萧顶添被逼得四面楚歌,绝不会如此放低身段前来恳请自己--他曾是一国之主,秀丽江山在怀,万民匍匐在地,手握皇家权柄,俯瞰芸芸众生。然而,那人,始终是她的母后,她至爱的亲人。   一阵猛烈的撞门声自外殿传来,一抹人影当先冲进芙蓉池,后有三四名精卫止步于芙蓉池外。那轩昂人影迅捷地扣住萧顶添,嗓音低沉:“侯爷,擅闯行宫,当处死。”   萧顶添被迫押出芙蓉池,仍做垂死挣扎,“公主……请公主三思……公主……”   那高亢的声音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于殿外。绫子拍拍胸脯,“杨将军神勇,幸而杨将军及时赶到,否则不堪设想。”   宁歌冷淡道:“你先退下,请杨将军进来。”   绫子一愣,见公主眉心微蹙,便知她心绪不佳,颔首道:“小的候在殿外。”   不久,杨策进殿,止步于阶前,沉声道:“臣护驾不力,让公主受惊,公主恕罪!”   此次行宫静养,华太后命杨策职掌行宫安全,若湘君公主有任何闪失,人头落地。宁歌并无异议,任凭母后安排。连日来,与他虽有多次照面,却只是目光相触,并无其他--他恪尽职守,她清冷孤傲。书本网 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想看书来书本网 第五阙 心悲抒不成(9) 她徐徐步上汤池,取过绡纱长衣披上,“你打算如何处置萧顶添?”   杨策并不避讳,抬眼望向芙蓉池,“但凭公主论罪。”   朦胧氤氲,六重帷幕中,只有一抹柔美剪影长身而立,影姿绝尘,举止轻缓,仿佛不染半点尘埃,恍似遗世独立的洛神。然而,他知道,她并非游离世外,她将会沉溺于阴谋与血腥的旋涡。   宁歌面朝粉壁,以软绸擦拭着湿发,缓缓道:“秘密押回侯府,今日之事不许声张,外传者,处死!”   杨策仿佛早已知道这个结果,没有任何疑问地应下:“臣遵命。”   宁歌漠然道:“擅闯行宫,当处死,擅闯芙蓉池,罪当如何?”   杨策一愣,不知湘君公主意欲如何,须臾才道:“但凭公主处置。”   宁歌淡笑:“如此便好,烦请杨将军为本公主准备晚膳。记住,杨将军亲手准备,万不可假手他人。”   杨策已知她是故意为难自己,迟疑道:“臣……只怕扰了公主进膳的雅兴。”   宁歌将长发拨向身后,取过槅扇上搭着的一袭单衣,“也罢,杨将军常年南征北战,若是精于厨艺,那便奇了,如此,杨将军为本公主缝补这袭单衣。”   杨策剑眉微挑,径直步入芙蓉池,幽深双眼闪过一瞬熠熠精光,“臣之荣幸。”   宁歌转身,突见眼前一抹挺拔身影与硬朗面庞,面上微有惊愕,然而瞬间隐去,恢复自如神色,将单衣递给他,“袖上纹饰脱落,委屈杨将军。”   杨策伸手接过,一边上下打量:一身雪肌在绡纱长衣的覆盖下若隐若现,更添*情致,清香浮动,令人欲醉;脸颊薄红晕开,灿灼芙蓉,眉色含黛,秋水剪瞳,惊世之美,逼人*。   他从她手里接过来针线,垂首专心缝补,一针紧连一针,流畅而熟稔。宁歌诧异地看他,未料到一个驰骋沙场的铁血将军竟会缝衣,一时之间不知作何感想。   不一会儿,杨策缝好脱落的纹饰,将单衣递给她,望见她脸色酡红如醉,脸上笑意渐深,“能为公主缝衣,臣三生有幸。”   宁歌本想整他,反惹自己受窘,只得冷道:“杨将军让人刮目相看。”   ◎◎◎◎◎◎◎◎◎◎◎◎◎◎◎◎◎◎◎◎◎◎◎◎◎◎◎◎◎◎◎   注释:   ①该典故出自《世说新语·言语》,陆机以千里莼羹与王济的奶酪匹敌,形成绝对压倒的优势,足见陆机思维之敏捷、言语之机巧。本文引用该典故,意在展现杨策思维敏捷、气度从容。   ②《楚辞》九章之一《哀郢》,作者屈原。所谓“哀郢”,即哀悼楚国都城被秦国攻陷、楚怀王受辱于秦,百姓流离失所之事,原作情感表达十分沉重,家国之恨、身世之感以及使命感交织在一起,充分体现了屈原的爱国情怀。本文此处表现萧顶添家国之恨、沦落北国之屈,抒发他内心的孤郁与悲怆。   ③出自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贤媛》:“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风气。”“林下风气”意为竹林贤士的风度气韵。    第六阙 冷箭破浮云(1) 洛阳南郊广林苑,秋季行猎。大宁尚武,上至朝官贵胄、士族门阀,下至寻常百姓、垂髫妇孺,皆热衷骑射,一年中皇家都会举行数次行猎,考察皇家与士族的骑射武功。广林苑占地极广,豢养鹿、狐、兔、鹞、鸢等小型鸟兽与少数狮虎大兽,专供皇族燕射行猎。   碧天如洗,秋阳煌煌,日光灿灿。广林苑内古木郁葱,绿草茵茵。皇家仪仗浩荡开进广林苑,是处华盖锦绣如云,旗幡林立旋展,号角声声裂云。宁泽跨坐雪白神骏当先而来,身后跟随着贵胄士族的年轻子弟、朝中武官与大批侍从,华一波、章淮谦自然在内,还有萧顶添。自徐佳中毒身亡,宁泽知他心郁气闷,为他的安全着想,不再邀他入宫。此次行猎,正是难得的见面机会,怎会错过?   “陛下,此次如何决出胜负?”华一波神采奕奕地说道。   “陛下,以半个时辰为限,猎物多者为胜,如何?”章淮谦弓箭齐备,斗志昂扬。   “也好,此次不作任何规定,猎物多者胜出,众卿拿出你们的看家本领!半个时辰后回到此处。”宁泽一身轻便骑装,跨坐金雕马鞍,脚蹬紫金马镫,与寻常的俊逸行云大为不同。他朝身旁的萧顶添笑道,“侯爷随朕便是。”   “是。”萧顶添亦是一身轻便骑装,虽弱于弓箭骑射,然而今日随帝行猎,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倏然,身后传来铿锵蹄声,众等回首望去,但见一抹白色人影迅疾飞来,雪白玉骢上是窄袖小靴、束腰骑装的湘君公主,后面跟随着两名骑装宫娥。萧顶添见她长发翻飞,衣袖簌簌振动,别有爽然英姿,不禁感叹她多变的风致。   宁歌控缰勒马,下颌微扬:“皇兄,要开始了么?”   宁泽颔首,“华将军,章少傅,你们二人保护公主。”   两人同声应下,宁歌不置可否,矜然微笑,微一侧眼,见萧顶添瞟来沉郁的目光--她晓得,半月前擅闯行宫所求之事,他该是念念不忘的。   号角长鸣,响遏云霄。铁蹄轰响,猎者散开,恣意驰骋,整个广林苑仿若厮杀战场,奔腾若千军万马,杀气顿起。翠鸟扑棱棱地飞翔而去,小兽惊惶逃窜,飞箭破空,嘶鸣铮铮。   及至葱茏树林,华一波与章淮谦已经收获颇丰。章淮谦策马至湘君公主旁侧,见她脸颊红透如霞,关切道:“公主不让须眉,收获不少,可要歇息一下?”   宁歌回首看见华一波尚在远处,素眉淡笑,“少傅意气风发,果然是年少夫妻嬿婉情好。”   章淮谦牵唇一笑,心里极为苦涩,“让公主见笑了……公主差人送到府上的厚礼,臣……万分心仪。”   送给章淮谦的大喜厚礼并非贵重之物,却费尽心思,宁歌权衡再三,终是将素绢屏风送去,那屏风上桃花灿灿如朝霞如绚锦,且亲笔提了几行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①   宁歌抬眸温笑,“区区薄礼罢了,少傅不嫌弃便好。”   眼波轻掠,突见密实草丛中急速闪过一抹雪白的影子,绿草荆棘簌簌响动。宁歌引箭搭弦,弓如满月,眯眼瞄准那雪白玉兔。   章淮谦收回目光看着湘君公主,只觉那双剪水秋瞳萦绕着丝丝杀气,目光似锥,一如箭镞锋棱,追魂夺魄。咻的一声,一枚桦木雕翎箭飞射出去,直直没入密丛之中。顿时,轻微的一声惊叫细细传来,雪白玉兔已然倒在血泊之中,骑装宫娥连忙奔去捡拾猎物。 第六阙 冷箭破浮云(2) “公主骑射一流,当得男子!”身后掌声响起,章淮谦与华一波同时出声喝彩。   “承蒙夸奖。”宁歌抱拳朗笑,抬腿下马,取过水袋咕噜噜地解渴。行宫静养一月,每日温泉泡汤,烟雾缭绕,神思静滞,身骨都泡软了,所幸回京便赶上行猎;此时舒展全身筋骨,只觉通体舒畅。   “华将军,近来我听闻一些不太入耳的事,不知你知晓否?”章淮谦也下马,一边喝水一边笑问。   “哦?是什么不入耳的事?”华一波疑问道,看站于一侧整装的湘君公主一眼。   “前些天在宫中陪伴大皇子殿下,无意中听一些宫娥内侍私下里谈论,说近来杨策频繁出入凌霄殿,不知所为何事。那些宫娥内侍还说……太后喜好稍变,如今杨策权势已胜阿桑。”章淮谦犹豫须臾,才将底下的话说出来。   林中古木参天,绿荫如盖遮蔽繁盛阳光,却仍有幢幢阳光透过密集枝叶洒落,耀目如金,刺眼如白羽铁矢的锋芒。   宁歌侧身质问道:“传言当真?”   目光森然,不怒自威。章淮谦汗颜道:“臣只听那些宫娥内侍在墙根下窃窃私语,不知真假,臣不敢乱言。”   宁歌冷漠道:“既是传言,就不要道听途说。”   章淮谦顿首道:“臣知罪。”眼见宁歌低眉沉思神色凝重,他朝华一波说道,“时辰差不多了,是否该回去了?”   蹄声嘚嘚,远处一人策马而来,宝蓝骑装,神姿俊雅。及至跟前,萧顶添下马,顿首道:“参见公主殿下,臣有事相求。”   宁歌轻叹:终于还是来了。于是吩咐道:“华将军和章少傅先行一步,我过会儿便回去。”   华一波与章淮谦相视一笑,领命退下,令数名侍从在远处静候。   萧顶添上前一步,容色诚恳,“烦请公主听臣一言,臣知公主绝无可能护臣周全,然,恳请公主护南萧众臣周全。前些日子,三名南萧旧臣离奇暴毙,想必公主有所耳闻,现今尚不知真相如何,不过公主也可料到这绝非巧合。因而,臣在此斗胆恳请公主降恩,念于大宁声望与清誉,念于太后身后评述,公主务必三思。”   宁歌的嗓音出奇地平静,“侯爷高估我了,我从不参与朝堂之事,即使我肯降恩,我也无能为力。”   萧顶添笃定道:“只要公主愿意,没有公主办不到的事。”   宁歌徐徐地笑,“承蒙侯爷看得起,可惜,侯爷看错人了。”眼见他还想继续劝说,便行至雪白玉骢旁,作势上马,“侯爷,先行一步。”   萧顶添惶急地抢步上来,急急道:“公主且慢!”   似有一声玎玲轻响异常激越,宁歌凝眸望去,却见地上似有一团金光无比耀眼。   萧顶添循着她的目光看去,见是一对小金狮从自己身上掉下来,便弯身捡起,却听见一道微抖而急促的声音:“给我看看。”   宁歌接过来,细细打量:两只小金狮抬头仰视,四肢屈曲,背部隆起,作卧伏状,神态雄威,甚为可爱。她的眼中莹然有光,“这是你的吗?你一直带在身上吗?”   萧顶添见湘君公主似乎很喜欢这对小金狮,便诚实以告,“这对小金狮跟随臣多年,原本不是臣的。”   事隔多年,小金狮仍是金光耀目,仍是栩栩如生,宁歌见之异常亲切,问道:“侯爷从哪里所得?”   秋风过处,扫起瑟瑟凉意。   萧顶添温和道来:“臣未登基之前,前往素州巡视军防,途中偶遇一个恶霸欺负一老一少,臣看不过,便救了那女孩。这对小金狮应该是小女孩落下的。” 第六阙 冷箭破浮云(3) 宁歌心中怅惘,深深埋藏的回忆翻涌上来、重温如故,“侯爷为何没有把小金狮还给那个小女孩?”   萧顶添笑道:“小女孩走了以后,臣的侍从才将这对小金狮递给臣,本想追上去,可是他们已经走远了。若公主喜欢,臣……”   宁歌紧紧握着小金狮,幽弱道:“这对小金狮,原本便是我的。”   萧顶添大惊,既而心中一喜,“公主就是当年的小女孩?”他不掩面上惊喜,“原来公主与臣早已相识,只是……臣已落魄如斯……”   叹息袅袅,飘散风中。宁歌抬眸望他,“如今物归原主,侯爷该是没有异议。当年那位身手不凡的蒙面侍从,如今可在洛阳?”   萧顶添一怔,玩味着她期待的目光及所问之事……   当年,他得到士族门阀与军方的支持,父皇多有猜忌,外派他巡视军防,实则欲意连根拔起他在朝野内外的势力。巡视军防之际,为防父皇痛下杀手,蒙面侍从暗中保护。素州偶遇恶霸欺人,蒙面侍从无奈之下出手相救,未料到当年的小女孩就是闻名天下的惊世美人、北宁荣宠骄横的湘君公主,更未料到湘君公主会问起蒙面侍从。   而她问起蒙面侍从,究竟想知道什么?他星眸淡笑,心里已有计较,“公主为何有此一问?早两年,那蒙面侍从犯事被逐出宫廷。”   宁歌迫视着他,“哦?侯爷也不知他在何处?”   萧顶添的眼底似有淡笑洇开,“若公主答应臣的恳求,臣自然据实相告。”   宁歌横眉冷漠道:“你威胁我!”   萧顶添低首硬声道:“臣不敢!公主三思,臣先行一步。”   宁歌缓缓道:“我可以护你周全,至于南萧旧臣,我无能为力。”   萧顶添叩首,“谢公主恩典。”   宁歌跃身上马,狠甩一鞭,疾驰而去。两名宫娥跟随而去,铁蹄扬处,枝叶纷飞。萧顶添望着那抹纯白衣影英姿渐渐消失于绿林,唇角浮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纹。   忽然,他发觉一股阴风自身后劲急袭来,心惊胆战地回首,一枚三棱铁矢追命射来,慌乱之下,他紧急地抽鞭驱马,左肩猛地剧痛……   疾驰如电,沉暗绿叶呼掠而过,飒飒秋风呼啸如涌。至一阴森密林,宁歌猛一勒马,雪白玉骢仰天长嘶,蓦然回首,身后空无一人,只有枝叶抖旋生萧肃,阴风回荡如碧涛。   顷刻间,只有沉碧密林与她默默对峙。   突的,死寂中荡开铮然一声鸣响,宁歌凝神细听,蓦然回眸望去,但见一支铁矢锋棱流星似的破空而来……她心尖一悚,立即策马狂奔,立时,玉骢惨烈长嘶,颓然倒地,宁歌摔倒在地,警觉地爬起来,却有一袭黑布笼罩下来,紧接着,后颈剧烈一痛,她只觉黑暗铺天盖地而来……   秋风飒飒,浓荫遍地,繁密枝叶筛下漫天金光,仿似天罗地网。   一只优雅矫健的梅花鹿警觉地迈步,弓弦铮鸣,三枚铁箭齐齐劲发而出,穿过树林,追风破浪。梅花鹿犄角微动,那双眼睛茫然四望,似是无辜,突的一阵挣扎,倒毙而亡。   众人鼓掌欢呼,盛赞陛下神勇。侍从奔去抬回梅花鹿,众人一见,却只有两只铁箭,并无宁泽所用的白隼雕翎箭。原来,宁泽、华一波与章淮谦同时发现梅花鹿,便约定三箭齐发,看谁技高一筹。而今看来,众人盛赞的陛下技不如人。一时间,众人尴尬,宁泽亦脸色微窘,环顾左右,见不到那抹白色人影,便问道:“公主呢?你们两个不是跟着吗?”书本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六阙 冷箭破浮云(4) 华一波禀道:“公主与侯爷有事相谈,臣等先行一步。”   宁泽点点头,“走,去瞧瞧。”   却有一骑自远处飞奔而来,马背上似乎伏着一人。华一波立即驱马迎上,拦下奔腾骏马,抱下马上箭伤之人,喊道:“陛下,是侯爷。”   宁泽大惊,下马奔来,扶着萧顶添,但见他脸色惨白、额头渗汗、嘴唇乌紫,已然气若游丝,焦急地喊道:“太医!太医!”   章淮谦沉声下令:“有刺客!护驾!护驾!”   立时,侍从与禁军迅速而有序地散开,将宁泽众人围在中央,长矛尖锐,佩剑出鞘,树林里剑光烁烁,肃杀之气涌动不绝。   跟随行猎的太医赶过来,搭脉望闻,须臾便道:“陛下,箭上涂有剧毒,侯爷怕是无法回天……”   宁泽眉目哀痛,吼叫道:“不,不会的……”突然,他似乎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两颗枣红色丸子,塞进萧顶添嘴里,迫他咽下去。华一波疑问道:“陛下,这是什么?能解毒吗?”   宁泽解释道:“这是菡丹,以可解百毒的菡羞草酿成,希望能救侯爷一命。华将军,吩咐下去,立即回宫,你与章少傅务必寻回公主。”   华一波与章淮谦同声应下:“臣遵命!”   帝王一行浩荡回宫,而两位年轻贵胄并没有寻回湘君公主。封锁广林苑,地毯式扫荡,直至夜幕降临,仍寻不到湘君公主的蛛丝马迹。两人心急如焚,又懊悔不已,几乎以死谢罪,却也只能先行回宫禀报。   华太后知悉此事,震怒异常,将两人押入大牢,幸得宁泽说情,让其戴罪立功,彻夜寻找湘君公主的下落。两人皆诚恳立状:三日为限,若无湘君公主的消息,甘愿自裁谢罪。   宁泽派人送萧顶添回府,且重兵把守。所幸菡丹药效奇诡,或是萧顶添命不该绝,夜里便悠悠醒转,三名太医联诊,终于逼出体内剧毒。湘君公主始终没有半点消息,虽然洛阳全城*,然而,为防消息泄露,禁军只是暗地搜查,城郊驻军日夜扫荡,一再扩大搜寻范围,仍是一无所获。   凌霄殿,夜色深浓。华一波与章淮谦下跪叩首,嗓音哀戚:“臣死罪。”   华太后双目厉然,怒道:“拉下去,斩!”   宁泽赶紧阻止,痛心疾首地劝道:“母后,华将军与章淮谦死罪难逃,然此时正是用人之际,当务之急是寻回皇妹啊!且让二人再去查探,若还是不能戴罪立功,再行问斩不迟。”   华太后怒目圆睁,“三日后,再无公主消息,立斩不赦!”   华一波与章淮谦领命飞奔而去,华太后望向站于一侧的杨策,肃然问道:“杨将军,你有何高见?”   杨策早已料定华太后会有此一问,便谨言道:“臣以为,三日来公主毫无下落,唯一的解释便是公主被人隐秘藏匿,或是公主已被带离洛阳。”   华太后凛然直言道:“依你所言,公主尚在人间?”   杨策朗目熠熠,“搜寻三日,并无公主尸首,臣以为,公主尚在人间。”   华太后凤眸微凝,“你如此肯定?好,杨将军听命,领两千禁军,速速出城搜寻公主下落。”   杨策颔首,“臣遵命。”   宁泽望着杨策昂挺的身影消失于大殿,便微微垂首,“母后,儿臣告退。”   华太后摆摆手,“去吧,去歇歇吧。”望着他温雅的背影,她长长叹气--她知道,这几年来,虽然宁泽甘心当一个闲逸帝王,诗赋笙歌、侍弄风雅,心中苦闷却是积蓄已久,若非因为萧顶添,也会因为旁人旁事而爆发。书本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六阙 冷箭破浮云(5) 在朝堂之上,在权柄角逐之中,没有父子,也没有母子;没有兄弟,也没有姊妹;没有亲情,也没有伦理纲常。   “太后,时辰不早,该歇下了。”帘幕处,转出一个俊美男子。   “阿桑,是你啊。”华太后伤感地望着他,又似不在望他,任凭阿桑搀扶着步入寝殿,由他温柔侍候,“今晚你不是出宫了吗?”   “臣见太后几日来为了公主忧心如焚,担心太后不肯好好歇息,伤了身子,便折回来了。”阿桑轻柔地为太后更衣,拉过锦衾盖在她身上。   “还是你体贴我。”华太后靠坐在朱红织锦软枕上,握住他的手,嗓音柔软,“今晚陪陪我。”   “好,臣陪太后解解闷儿。”阿桑解下外衣,坐到床上,搂住太后,“太后不要太过忧心,公主吉人天相,定会安然回宫的。”   华太后轻微点头,钗环卸尽,云丝披散,尤显素颜苍白,衬着身旁男子的俊美红颜,素脸孤意,红颜潋滟,凤帷之中扯出几许纠缠,一宿欢愉。   她忽然正色道:“此次事败,你也无需太过自责,或许萧顶添命不该绝,阿桑,再寻良机,就让他多活几日。”   阿桑笑道:“是,谨遵太后懿旨。”   华太后脸上笑意缓缓,质疑道:“你派的那些人可靠吗?宁歌……会不会是他们挟持的?”   阿桑一见她此时脸色,便知她已有怀疑,慌忙滚下床,跪地叩首:“太后圣察,臣保证,他们绝不敢挟持公主。”   华太后凤目似有异光闪动,笑道:“你急什么哟,起来,起来,我乏了,你去把烛火熄了。”   阿桑起身,拭去额上冷汗,“是,太后。”   高烛灭,凌霄暗,只余凤帷缠绵,夜露轻响。   “大哥,如今该如何是好?”男子的声音压得极低。   “还能如何?只能如此了。”这个声音略微沉稳,应是方才那道声音所叫的“大哥”。   “可行吗?万一被人发现,我们就……”   “洛阳已非安全之地,只有离开洛阳,我们才能全身而退。是时候了,动手吧。”   屋外的对话,宁歌听得一清二楚。门响之际,她保持着昏睡的姿势,靠在木墙上。突然的,下颌一痛,她皱着眉心睁开眼,愤恨地瞪着眼前的蒙面男子。此人便是“大哥”,他眼神凶狠,另一个年纪较小,较为和善。 蒙面男子捏着她的脸颊,“公主,这几日委屈你了,现在要去一个地方,到时你就可以解脱了。”   宁歌不发一言,猛然张口往他的手腕狠狠咬去,蒙面男子吃痛,怒火腾起,顺手挥来,啪啪啪,连续甩了三四掌才停歇,淤紫的娇颜再添新伤,脸颊肿胀,嘴角流出鲜血。三日来,被囚禁于此,大多昏迷沉睡,以稀粥凉水果腹,若她稍微不驯,便拳脚相向。仅仅三日,宁歌已是娇颜蒙污遍体轻伤。   宁歌冰冷一笑,朝他脸上吐了一口,正中他的脸。他大怒,又要挥掌过来,被和善男子拉住手臂,“大哥,何必跟她一般见识,时辰不早,不要误事了。”   蒙面男子怒哼一声,起身走开。和善男子拿着一方黑布蒙住她的双眼,拉她起来,“公主,乖乖地跟我走吧。”   宁歌将那对小金狮悄悄放在地上,起身跟他走出木屋,心里估量着他们将带自己去往何处。这几日,从他们的言语之中,她猜不出他们挟持自己的真正企图。他们是冲她而来的,却又不杀她不污辱她,除了拳脚相向、粗言恶语,便是让她昏睡。从清晨的鸟鸣与午夜野兽的嚎叫,她可以断定自己身处城郊的偏僻密林。而现在,夜色深浓,他们打算离开洛阳,却如何处置自己?方才蒙面男子所说的“解脱”是何意思?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本网 第六阙 冷箭破浮云(6) 母后知悉此事,定会满城搜寻,这几日的洛阳城,该是风声鹤唳吧。若非禁军出动处境危险,这两个匪贼也不会趁夜逃离洛阳。   思及此,她稍稍安心,只待救兵的到来。车声辘辘,颠簸摇晃,该是行于密林,身旁是那两个男子,驾车的两个车夫很陌生,三日来没听过他们的嗓音,可能是担心她认出来才没现身。   “大哥,真的要这么做吗?”是和善男子的声音,他所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别废话!”蒙面男子嗓音坚硬。   “主上真是如此吩咐的?”和善男子所说的主上是谁?莫非还有幕后主使?究竟是谁要挟持自己?   “怎么?你害怕了?主上就是这么吩咐的,你再啰嗦,别怪我不顾兄弟情谊。”   “不是的,大哥,我总觉得不妥。你也知道华太后的手段,若是我们不能全身而退,主上绝不会救我们的,我总觉得主上是故意将我们推向悬崖……”   “闭嘴!”蒙面男子怒喝。   顿时,万籁俱静,只有清脆铿锵的马蹄声与沉闷的车轮滚动声。宁歌细细玩味着他们的对话,玩味着“主上”两个字,一张张或微笑或谦卑的脸庞浮现在脑海……突然,后颈剧痛,她软绵绵地躺倒……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一股尖锐的疼痛撕扯着自己的身子,她再次醒来,却发现自己横卧在马背上,冰冷的夜风从耳旁呼啸而过,幢幢树影飞速掠过。手脚已经松绑,可是,为何会被他们横放在马上狂奔?   神智渐渐清明,宁歌听见奔腾的蹄声如山将崩,侧首望去,后面似乎千军万马,如海啸,如暴雨……她笑了,开心地笑了,很好,母后派来的救兵赶来了,找到自己了,是章淮谦,还是华一波?   “啊--”的一声惨叫,侧前方的一人中箭滚落在地;咻的一声尖鸣,又一支冷箭破空射来,劲风急掠,蒙面男子伏身闪避,硬生生地躲过追魂一箭。   树林绵延不绝,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然而,逃亡者与狩猎者已经狂奔至一处高地。蒙面男子勒缰控马,黑马仰天扬蹄惨烈长嘶,宁歌望去,耀耀火光下,禁军千骑,战马静穆,一字排开,阵仗浩荡。   禁军当中者,黑袍裹身,身姿如高山巍峨耸立,面容冷硬,正是杨策。   双方相距五丈远,宁歌能够感觉到,他遥遥望来的目光凛厉如刀。   “别过来,否则,玉石俱焚!”蒙面男子扬声道。   “大哥,身后即是万丈深渊,怎么办?”和善男子低声道,微有慌张之色。   “只要公主安然无恙,我可以向太后求情,免你们死罪。”杨策沉着的声音传来,回荡在空旷的悬崖上。   “杨策,你听着,如果想要你的公主毫发无损,后退二十里,我自会放了公主,否则,等着收尸吧!”蒙面男子将宁歌提起来,让她挡在自己身前,精悍短刀抵在她的脖颈处。   “我怎知你是否言而有信?”杨策冷笑两声,从容不迫。   “你不信我,还能信谁?”蒙面男子亦狂笑数声。   “我可以选择不信,”杨策淡淡说来,拉弓扣弦,弓满如秋月,“若公主丧命于此,我的箭绝不会比你的手慢。”   短刀冷锋抵在咽喉处,森冷噬人,而杨策的话,让宁歌不由得一阵惊悸。她早该料到杨策对自己的生死漠不关心--他曾为南萧权臣,叛国投入北宁,乃一反复无常的奸佞小人,只为攫取权势,哪管旁人的生死?   蒙面男子哈哈大笑,“如此说来,你不在乎公主是生是死了?真是有趣啊--”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六阙 冷箭破浮云(7) 杨策纵声传来,“为了一个女子,你丧命于此,值得吗?你是亡命之徒,如果真不爱惜自己的命,杨某也无能为力。”   蒙面男子喊道:“对,我不想丧命于此,可这是你逼我的。杨策,你若想救人,只能照我说的,否则,我与公主、连同这匹马,跃下悬崖,到时你找到的,或许只有一滩粉身碎骨的血肉。这样吧,你若不放心,就一人待在原地等着救公主。”   杨策略有沉吟,从容道:“好!望你信守承诺!”   冷风猎猎,刮面生疼。宁歌心中冷笑,凝眸望去,只见杨策缓缓抬手,千骑禁军得令,循序后退,只余一马一人,静静立在原地。她似乎可以感觉到他的目光轻轻地定在自己身上,又似无比坚定。   火光消失,黑暗如墨,灰淡的月色洒遍四野。   蒙面男子抽鞭策马,向右前方狂奔而去,和善男子紧紧跟随。   宁歌侧首望去,望见杨策的面容隐于黑暗之中,瞧不出神色,却镇定如石雕。目光相错,借着月色,她仿佛瞧见他的眼角凝着隐约的笑意。   冷风狠狠刮过面庞,刺刺辣疼。她静静地笑:这两个匪贼会不会遵守承诺?若他们不放自己,杨策会跟来吗?会有所行动吗?   奔出不远,身后便响起一声惨叫。   宁歌回首,见那和善男子中箭落马,蒙面男子的身后紧紧追随着一支裹挟着劲风的狼牙雕翎箭……三棱箭镞凛冽生风,一箭光阴,洞穿生死。   原来,杨策骑射独步天下,一剑封喉,百步穿杨。   蒙面男子挥剑反手击落狼牙箭,眼见兄弟已死,脸上怒火燎原,狠狠抽鞭驱马狂奔。却有一阵罡风挟雷霆之势自背后袭来,蒙面男子推倒宁歌、逼她抱伏在马上,适时,剑风袭至,他挥剑相击,激起尖锐的金铁之声。   宁歌只闻铮铮鸣响刺耳,杀气震荡,暗夜中,剑光纵横。   杨策纵马错身而过,横刀立马,“放了公主,有胆的,与我较量较量。”   蒙面男子扣住宁歌的侧颈,冷笑道:“只要我这么一扭,公主就香消玉殒了。跟你较量?我难道是不要命了?要人,还是要我的命,只能选择一样,你可要想仔细了。”   杨策冷冷一笑,剑身寒芒映上他的黑眼,眸中辉芒耀得天地更为幽暗,“人,当然要,而且,是两个人!”   蒙面男子仰天长笑,切齿道:“杨将军可真贪心。”   两人皆笑,笑声中,杀机迸现,周遭冷风似乎凝结成冰。   黑袍翻飞不息,剑眉紧攒,杨策唇角一扯,笑意散开,不意间纵马奔来,剑作龙吟,光寒悬崖黑夜。蒙面男子举剑迎击,顷刻间,剑光暴涨,戾气大盛。   招招致命,急速抢攻,险象环生!   宁歌始终伏着身子,紧紧抱着马身,铿锵之声不绝于耳,偶尔,剑锋从头顶从耳旁掠过,阴风肃烈,令人惊心摒息。   却有一只手掌猛然抓住她的后衣领,迫她直身,恰时,剑锋簌簌颤动,直抵她的咽喉,剑柄处正是杨策的手掌。而他的胸前,正是蒙面男子静止不动的银剑。   顿时,身姿凝滞,唯有冷风狂涌。生死之间,谁与谁仇恨相对?谁与谁生死与共?谁与谁错身而过?   剑尖光寒如霜,映上宁歌眉睫,双眸冰寒,素颜冷肃。   杨策稳然立定,如山岳凝立不动,眼中锋芒烈烈,杀机凛凛如正午日光刺人眼目。   只是极短的一瞬,却似半世那么漫长!一念之间,便是你生我死!   宁歌缓缓闭上眼睛,惊闻龙吟细细,猛然睁眼,将心一横,朝蒙面男子的手腕处狠狠咬去,紧接着纵身滚落下地……   蒙面男子吃痛一颤,本已刺出的剑锋猛地一颤,顺势扬掌猛击宁歌的左肩,宁歌凌空飞起,被重重地摔落在地。   适时,杨策陡转手腕,一剑刺入敌人的前胸,飞身而起,一脚踢飞蒙面男子。他迅速地奔过去,扶起宁歌,嗓音微抖:“公主!公主!”   脸庞苍白如雪,眸心颤抖,宁歌口吐鲜血,已然内脏受损。她缓缓睁眼,只觉眼前的面庞模糊如幻影,却依稀瞧见他焦急而慌张。她竭力提上一口气:“不要让他死……”   她似乎觉得整个夜幕倾斜而下,倒入自己的眼中……   ◎◎◎◎◎◎◎◎◎◎◎◎◎◎◎◎◎◎◎◎◎◎◎◎◎◎◎◎◎◎◎   注释:   ①出自《诗经·周南·桃夭》,该诗意为女子出嫁后家庭和乐,也有学者认为,该诗为女子出嫁时所唱的歌。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本网 第七阙 秋月簌簌冷(1) 凤瑶殿,鸾烛高烧,灯火通彻。   寝殿里,白琉璃扇屏光照洞彻,琉璃珠玉为外帘,尾端以玳瑁押之,鸾纹帷幕垂流苏,绡纱帷帐映明月。   象牙床席前,绫子一脸的焦急,“夫人,都五日五夜了,公主为何还未醒来啊?”   洛夫人坐在床沿,仔细瞧着湘君公主,“卢大人说,若今晚醒不来,公主便永远也醒不来了。”   软枕上,宁歌面目宁和,脸色惨白,双唇干涩,气若游丝,若非胸脯上还有些微的起伏,定会以为她早已离世多时。   绫子行至窗前,望着天上的寂寂秋月,坚定道:“公主一定会醒过来的,一定会的,绫子求上苍保佑,保佑公主快快醒来……”   洛夫人站起身,轻声道:“绫子,仔细照看公主,我去瞧瞧汤药如何了。若公主醒了,立即差人通报我。”   绫子走过来,“还是小的去吧,夫人看着公主。”   洛夫人静静道:“还是我去吧,仔细瞧着,不可疏忽了。”   绫子坐在床沿,怔怔地瞧着湘君公主,脑中浮现出公主回宫的情景。那夜,已是丑时三刻,她趴在桌案上睡过去了--公主生死未明,她怎能安然歇下?恍惚之中,听见殿外喧声鼎沸,她一个激灵站起来,奔出殿外,但见大批侍从宫娥之中,杨策横抱着公主急奔入殿。   湘君公主容光如雪,眉目死寂,胸腔衣襟鲜血斑斑,触目惊心。   侍从宫娥止步于殿外,杨策将公主放在床上,沉着地吩咐道:“快宣太医。”   绫子清楚地瞧见,杨策镇定如常,却是眉心如刻,脸色沉凝,眼梢似有忧愁暗结。   似有夜风拂过,琉璃珠玉叮叮轻响,其中仿有窸窣响声与轻吟之声。绫子一震,恍然回神,定睛望向床席,惊见湘君公主双眸微睁眉心紧蹙,便狂喜地喊道:“公主,你醒了?公主,快快醒来,公主……”   宁歌缓缓睁眼,仿佛花苞静静绽放,“绫子……”   嗓音微弱,却是极为清晰。绫子惊喜得双眼沁泪,“公主……小的立即禀报太后……宣太医来……”   宁歌看着绫子嚷着急跑出去,轻轻一笑,却牵动伤处,紧眉忍痛。   一时间,凤瑶殿步履匆忙、笑颜灿灿。三名太医联诊,确诊湘君公主已度过最危险的时刻,只需汤药调理,便会慢慢复原。   华太后行至大殿,三名太医跟随而至。仅是三四日,华太后已鬓发愁白,面容疲怠。此时,她面目如霜,威然问道:“公主伤势如何?会不会落下病根?”   卢大人垂首道:“禀太后,匪贼那一掌伤在公主左肩,虽不在要害,然掌力*成,伤及脾脏,心脉亦受损。先前公主落水感染风寒,虽温泉疗养大半月,然公主脉象不稳,体虚内亏,如今需汤药慢慢调理,慢则一年半载,快则三月,视公主的复原情况而定。至于会不会落下病根,臣不敢断言,还需时日观察。”   华太后轻叹一声,颔首道:“一切有劳诸位大人,若公主有何微恙,唯你们是问。”   三名太医惊慌下跪,齐声道:“臣等惶恐,臣等当竭尽所能。”   华太后拂袖步入寝殿,立于鸾纹帷幕处,望向象牙床席--洛夫人抱着宁歌在胸前,宁歌秀眉微蹙、双眸半合半开,绫子从填金朱漆木案上端起药碗……   华太后蓦然开口:“我来。”   绫子错愕回首,恭敬起身,将药碗递给华太后。华太后坐在床沿,将白玉汤匙递到女儿的唇边,看着女儿张口咽下,不由得稍稍安心,又递出白玉汤匙。   宁歌始终低垂着眸光,一口接一口地咽下苦涩的汤药……犹记得,她刚回到皇城,母后也是如此喂她喝药的,怜爱的微笑,温软的话语,宠溺的目光,美轮美奂的凤凰铜阙,如云的侍从宫娥,让她忘却多年来流落民间的艰辛与悲酸。 第七阙 秋月簌簌冷(2) 母后临朝称制,圣裁明断,整肃纲纪,法令严厉,大小毕察,赏不滥,刑不苛,黜贪尚廉,保境息民,四方承平,统领北宁迈上国势巅峰,继而一统华夏,君临四海。虽是女流,然大宁子民称颂,朝臣俱服,鲜无二心。   而如今,母后亲自侍候自己喝药,是荣宠,亦是溺爱。宁歌深知,母后是母亲,也是君,自己是女儿,也是臣,母后能如此看重自己、容忍自己,已达极限。然而,宁歌心中的怨,仍是无法轻易释解。   鼻端酸涩,宁歌忍住眸中的泪意,喝完辛涩的汤药。   华太后搁下药碗,取过素纨擦拭她的嘴角,“好好歇息,明儿我再来看你。若是哪里不适,要跟洛姨说,或者跟太医说,莫要隐瞒,知道吗?”   宁歌终于抬眸,勉强提气说道:“那匪贼如何?招供了么?”   华太后双眸一凛,脸上却是笑意温柔,“一切由杨将军处置,你只需好好调养身子,莫操心。洛儿,绫子,仔细侍候!”   洛夫人与绫子同声应下:“是。”   宁歌蹙了眉,“儿臣求母后……将匪贼严加看守,任何人不许探视,待儿臣伤势稍好,再行审问……除杨将军外,任何人不许探视……”   华太后不解,却只得笑着答应:“好,照你的意思办。皇儿,安心养身子,你还是我最心疼的孩子。”   宁歌轻轻颔首,慢慢合眼。   华太后起身,面容倏然凝重,朝外殿稳稳走去。   不知是药效的作用,还是身子太过虚弱,躺下须臾,宁歌便沉入睡梦……   恍惚中,眼前似有一张俊美神秀的面容深情地凝视着自己,那双漂亮的眼眸布满北疆的秋霜与风沙。他握住自己的手,掌心的温暖让人心安,“宁歌,我在北疆,每日每夜都在想你,你要好好的,在文渊殿的阶前等我……要等我……”   二哥,你还好吗?北疆的夜晚是否很冷?月亮是否特别大?风沙很大吗?二哥,你答应过我的,要好好保重,不许受伤,要毫发无损,否则我会一根根地拔下你的头发……   却有一双杀气凛冽的黑眸切到眼前,是谁?谁的剑芒银白如练?谁的身姿挺拔如剑、威稳如岳?谁的剑眉紧攒如皱?谁的鲜血触目惊心?谁在焦急地吼着“公主!公主”?谁的胸膛那么坚实那么温暖?谁的脸孔惊慌而惶恐?……   疗养大半月,伤势好转,宁歌已能下床走动。宁泽和章皇后时常过来陪伴解闷儿,华一波与章淮谦亦探望过两回。宁泽说,萧顶添静养于侯府,伤势痊愈在望,甚为安全。   这日午后,宁歌坐在大殿前庭凤锦软榻上,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蕴静暖香,令人昏然欲睡。   微风吹拂,风动枝梢,拂起衣袂飘浮,一如乱世浮萍。木芙蓉迎立枝头,些许娇弱,些许矜贵,些许冷傲,凌霜傲寒之风致,犹似凤凰。   一名宫娥轻步至前,细声道:“公主,杨将军于殿外求见。”   宁歌双目未睁,“嗯”了一声,微声细细。宫娥走到殿门处,有请杨策入内。   杨策迈步进入凤凰铜阙,只觉金碧辉煌而又巍然高耸。前庭皆垫以文石,植有玉树,葺珊瑚为枝,碧玉为叶。玉树垂挂水晶小铃,微风吹拂,锵锵有声。率以铜为瓦、淳漆其外,明殿飞檐,雕栏朱楹。铜阙高处,金凤凰凌然欲飞,十余丈流苏飘拂若飞,硕大摇铃丁零作响。   玉阶上,软榻里,湘君公主宁静地躺着,金灿阳光雕琢,面目一如那凌霜傲寒的木芙蓉,静静绽放惊世的美。书本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七阙 秋月簌簌冷(3) 杨策望着她的如雪容华,握拳道:“臣参见公主殿下。”   宁歌轻轻睁眼,拉拉身上的轻裘,粉唇微动,“赐座。”   杨策沉声静气,“谢公主,臣问候公主,不便久留。”   一身官袍,立于秋日阳光下,不怒自威。那俊毅眉眼,那挺拔身姿,那威慑气度,与睡梦中的情景毫无二致……   宁歌有些失神,启唇问道:“匪贼如何?伤势严重吗?可有人前往探视?”   杨策淡定答道:“伤势已无大碍,半月前,有一人秘密前往探视,不过狱卒并无放行。狱卒说,这人面目陌生,似不是宫中当值之人,也不是朝上官员。”   宁歌勾起一抹冷笑,“很好,烦请杨将军命人严加看管。依你之见,这位神秘人还会再次出现吗?”   杨策不甚明白湘君公主的意图--关押死牢,不许用刑,不许探视,莫非,公主意欲引出幕后主使?如果真有幕后主使,又会是谁呢?公主已有答案了么?   他的眼中不掩赞赏之色,“臣以为,还会出现。”   见公主笑意如风沁凉,他不由想起悬崖之夜霜色剑芒映照下的那双冰寒眸子,想起她狠狠咬住匪贼的手腕,想起她纵身一跃的决然风致……如今想来,仍是心悸,仍有感慨。   杨策稳声道谢:“公主舍命相救,臣……”   宁歌转眸望定他,笑意深婉,“杨将军如何报答我?”   杨策亦抬眼望着她,刹那间,四目交会,各凭心事,唯有摇铃丁零之声脆脆入耳。   他正要开口,宁歌抢白道:“杨将军驰骋沙场喋血无数,岂会败给一介匪贼?”   杨策深深一怔,自然明白她的弦外之音:败给匪贼,只因顾及公主的安危。若是稍有不慎,公主便有损伤,甚至伤及性命。   为她点破,杨策索性直言道:“此乃臣义不容辞的职责,公主勿放心上。”   宁歌勾唇一笑,“我放心上了么?”   杨策再次怔住:公主反复无常,不是常人所能自如应付的,自己也差点儿着了她的道。旋即敛神道:“如此甚好,各不相欠。”   “叩见太后!”殿外传来整齐而恭敬的叩见之声。   “臣参见太后!”杨策顿首拜见,语声沉稳,并无一丝慌张。   华太后徐徐走来,绵长朱色裙摆拖曳在地,迤逦出端然凤仪,金玉凤冠上纯白珠玉随着行止轻轻摇曳,于浮金般的阳光下些微刺眼。她扫了杨策一眼,微笑道:“杨将军也在这里,皇儿,在聊什么?”   宁歌丝毫未动,面上的笑意浮光掠影,“杨将军问候儿臣的伤势,这会儿母后怎的闲了?”   杨策按剑道:“臣要事在身,先行告退。”   华太后望着女儿,点点头,杨策自行转身离去。凤瑶殿前庭,母女默默对视,数名宫娥静静侍立,化为秋日午后的一抹素淡景象。   华太后在榻旁蹲坐下来,凤颜浅笑,“皇儿,这些日子可觉得好些?”   宁歌缓缓斜过双眸,“母后还不想罢手么?”   华太后微有一愣,旋即握住宁歌的手,眉目间盈满笑意,“皇儿越发与母后相像了,言行高深莫测。”   宁歌神色清如秋水,眼波冷凉,“儿臣只要母后一句话,罢手,还是不罢手?”   华太后站起身,负手望天,“母后知道,你想保住萧顶添一命,可是,皇儿,你知道吗?留他性命,后患无穷。”   金光烁烁,华太后身姿昂然,浮金镶于周身,恍若神明。然而,朱色嗜血,凤袍为刃,胭脂铁腕亦能脚踏朗朗乾坤。   宁歌情不自禁地瞻仰,恍恍失神,“如今他已无羽翼,怎会后患无穷?” 第七阙 秋月簌簌冷(4) 华太后的嗓音坚硬如石,“你还小,等你长大了,便会明白其中关键。皇儿,此事你无需操心,好生静养。”   望着母后的朱色身影转出殿门,宁歌的眼眸渐渐冰凉。   秋夜凉,风萧瑟。   冷风呜咽,车声辘辘。随着一声吁吁之声,车驾慢慢停歇。   杨策一蹦而下,掀开帘帷,“到了,公主请下车。”   一抹墨色倩影自车厢走出来,搁在杨策的手腕上跳下车驾。夜风扫过,墨色披风飞扬而起,如鸟展翅,宁歌紧紧闭眼,躲过风沙侵袭。   素颜裹在风帽中,在墨色披风与浓黑夜色的映衬下,宛如月下聚雪。身姿伶仃,仿佛一阵强风便能卷走。不经意间,杨策不自禁地伸手拉紧她的披风,适时,宁歌睁眼,冷颜愣住。   她眸心凝定,并无一丝波动。   他双臂僵硬,剑眉飞拔入鬓。   其实只是极短的一瞬。杨策垂首,退至一旁,宁歌径直前行。   此处乃皇城外关押死囚的牢狱,门楼微有巍峨之象,朱漆剥落,青砖严严,灯烛飘摇,肃风凄紧。   杨策出示令牌,两人得以顺利进入狱牢。   牢内潮湿阴暗,弥漫着一股腥臭的腐烂气息,令人几欲作呕。岩壁上烛火幽明,似乎诉说着牢犯的骇俗罪恶与牢狱凄凉。铜墙铁壁,精钢大锁,牢犯听闻脚步声,纷纷扒在铁栏上观望,衣衫褴褛,面容脏乱不可辨。   转过两个弯,终于来到最深处的一间牢房。两名带刀看守狱卒见到令牌,立即下跪:“参见将军。”   杨策示意狱卒叫醒牢中犯人,狱卒呼喝了几声,那蜷缩在角落里的脏污之人慢慢地支起身子,抬眼看向牢外两位访客。此人正是匪贼蒙面男子,如今白色囚衣覆身,头发散乱,遮了大半个脸,依稀见得面容脏黑,与那日的强悍汉子判若两人。   杨策举手挥退狱卒,低声道:“此人名为高风,洛阳人氏,并无亲人。高风,牢里大半月,还习惯吗?”   高风不发一言,望了须臾,复又垂首。   宁歌摘下风帽,“高风,你不认得我了么?”   高风仍是不语,杨策威然喝道:“高风,当日你为何挟持公主?速速禀来。”   宁歌悠然道:“你孑然一人,死了倒不可惜。早于挟持我的那日,你与你的兄弟便将自己的命抛之脑后。你并不想杀我,或许只是吓吓我,不过你绝不会想到你的主上要你痛下杀手。若非杨将军及时赶到,可能我就会在那夜摔落悬崖,或是命丧密林。高风,我说的没错吧。”   高风惊愕地抬头,望过来,眼睛明亮。杨策亦是微有震动。   宁歌饶有兴致地说:“虽然你凶神恶煞似的,不过我知道,你不会杀我,因为,你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高风惊讶地问道:“公主怎会知道?”   宁歌徐徐笑道:“可惜了你的兄弟,白白丧命,至今无人收尸。”   高风脏污的脸上哀恸不已,宁歌看在眼里,眨眼一笑,眉睫倏然冷酷,“若你将幕后主使告知于我,我便命人葬了你的兄弟,让他入土为安,而你,也可保下一命。”   高风冷哼一声,转了身子面向铜墙,对此提议非常不屑。杨策倒是不惊不讶,早于悬崖之夜便知她的意图。因为,她说:不要让他死……   宁歌轻轻一笑:“不说,是么?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主上,貌美如玉,身居要职,正是洛阳城里一时荣宠、风光得意的面首①。”   高风一震,背部隐有抖动。而杨策,更是骇然望着她,未料到她早已将一切洞彻于心,却隐忍不发,恍作不知。湘君公主,心机竟如此深沉! 第七阙 秋月簌簌冷(5) 见此,宁歌心中更是雪亮,婉然笑道:“如果杨将军没有赶到,如果我真的死于你手,如果你真的逃出洛阳,你以为你的主上会放过你吗?无论你跑得多远,他定会穷追不舍。这大半月,若非我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你早已无声无息地消失于死牢。”   高风仍是背朝湘君公主,波澜不惊地说道:“谢过公主。”   宁歌淡淡道:“只要你点个头,我保证你安然无恙地离开洛阳。”却见他纹丝不动,宁歌不由有些气恼,“你不点头,你的主上仍然要死,有你陪着,相信他会安慰一些。”   “高风,你还执迷不悟?”杨策嗓音沉肃。   “我言尽于此,是生是死,就在于你的一念之间。”宁歌戴好风帽,转身迈步。   “公主,”身后传来高风低低的声音,宁歌回身,望见昏暗的牢内高风投在地上的影子冷硬若石。他语声冷峻,“公主所说的,丝毫不差,望公主信守承诺。”   “杨将军,你可听见了?”宁歌语音淡软。   “臣遵命。”杨策沉声应下,“臣自会安排。”   宁歌走向牢门,心里松快不少。杨策跟随在后,不掩语中赞赏,“公主聪慧,令人钦佩!”   宁歌冷冷道:“杨将军是在赞美我么?”   杨策低声笑着,“公主可以将臣的赞美当做溢美之词,也可当做谄媚之词。”   冷风狂扫,卷起披风下摆翻飞如翅,漫天飞尘,不意间吹入眼睛,宁歌止步揉着眼睛。牢狱门口,两人站于秋夜狂风中,她的身旁只有他,他的身旁亦只有她,两人影姿孑立,又似毫无关联。   车驾行驶,杨策坐在帘幕前,与一位车夫一同驾车。他从怀中掏出一对小金狮,垂目静静凝视,浓夜下小金狮金光熠熠。   那夜搜洛阳城外密林,发现一间小木屋,似有人迹,经过仔细搜查,于墙角隐蔽处发现这对小金狮。小金狮外形憨威、神态可爱。从造型、工艺与色泽看来,小金狮绝非凡品,不是王侯珍物,便是皇族宝物。他以此断定,湘君公主定是被囚于此,于是下令全速追击。   悬崖上,暗夜下,湘君公主的容华如雪砌成,淡漠冰冷。那血腥一咬,那纵身一跃,不惧而决绝,总是浮现于他的脑子……   这对小金狮应是湘君公主的,可是他竟不想物归原主……突然,某些久远的回忆涌上心头,建康皇城,雕栏水榭,萧顶添把玩着一对小金狮。其时,萧顶添与他商谈潇江军防。   莫非湘君公主的小金狮便是萧顶添的?   然而,为何在湘君公主手里?萧顶添所赠吗?而阿桑为何派人挟持她?不惧华太后心狠手辣么?若华太后知晓,将会如何?湘君公主已知幕后主使,又会如何?   “太后决意放过萧顶添一命?”阿桑皱眉道,脸色凝重。   “你有异议?”华太后怡然坐着,端起案几上的茶盏,掀开茶盖,缓缓吹气。   “万万不可!太后,萧顶添不死,南萧旧臣定会蠢蠢欲动,江南亦会民心浮动。”阿桑沉重道来,眉眼愈加纠结。   “大胆!”华太后重重斥道,因手臂的震动,茶水晃动,零星洒于凤袍上,令阿桑惊骇地怔住--许久许久以来,华太后未曾如此震怒,在他面前,她总是少三分君王的威震,多三分女子的柔婉。而此时,华太后严厉地盯着他,“若萧顶添死于洛阳,江南万万子民对大宁才会别有异心,说我大宁无容人之量。”   “太后……”阿桑顿首唤道,语意诚恳,“臣人微言轻,无法改变太后懿旨,但请太后三思,为大宁江山社稷计,不可妇人之仁。”书本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七阙 秋月簌簌冷(6) “我本妇人,妇人之仁又如何?”华太后徐徐冷笑,搁下茶盏。   “在臣心中,太后是女帝,更是中兴之主。自太后临朝称制,与文武百官斗智斗勇,行均田②,重农桑,善用人,抑门阀,扬寒族,短短数载,朝野内外无不臣服,大宁才能有此盛世气象,太后亦当得‘明君’二字,千秋功绩不让高祖。”阿桑神色慷慨,语气激昂。   “你无需为我歌功颂德,”华太后并无沉浸于阿桑煽动人心的陈词之中,“此事不必再议,你退下吧。”   “太后……”阿桑仍不死心,粉脸涨红,“太后是否听了杨策的枕边风?”眼见华太后惊怒地瞪着自己,他毫无所惧,“杨策频繁出入凌霄殿,太后是否想要新人换旧人?自古帝王六宫三千粉黛,喜新厌旧亦是常事,太后堪比帝王,新人换旧人不足为奇。”   “放肆!”华太后震怒地起身,绣金广袖簌簌抖动,双眸怒睁,下颌抽紧。   细雨淅沥,击于飞檐黛瓦之上,簌簌有声。整个皇城,笼于漫漫丝雨之中,水意空蒙。满径落叶,花瓣委地,秋意冷残。   凌霄殿,大殿空旷,只余殿外风声雨声,绵绵入耳,异常萧索。却有一双眸子隐于窗格暗处,将大殿上一切瞧在眼里。   阿桑的脸上竟有笑意,“太后敢说此事与杨策无关么?若非杨策在旁煽风点火,太后怎会突然手下留情?以太后之行事手段,万万不会如此!”   华太后缓缓落座,眼中怒火渐渐消散,“你再多言,勿怪我--”   阿桑悲戚地笑,“将臣治罪,杀之而后快,是么?阿桑乃凌霄旧人,已是生无可恋,请太后降罪。臣死之前,恳请太后三思,勿听降臣佞言。”   华太后瞪他一眼,怔怔望向殿外绵绵秋雨。多年来,阿桑尽心侍候华太后,身居要职,为人谨慎,亦无仗势横行,她才会如此信任他,将所有隐秘之事交予他。而今,虽然他冲撞犯上,也是一片耿耿忠心。   华太后微微闭眼:罢了罢了,念在他多年忠心的分上,此次就罢了。   却见一名侍卫行至殿外,“启禀太后,杨将军殿外求见。”   杨策求见,乃华太后宣召。于是朗声道:“有请。”华太后知道阿桑定是心灰意冷,便以柔和的目光抚慰,“阿桑,你退下吧,今日之事,莫要再提。”   阿桑眉峰一冷,凄然道:“新人来,旧人去,太后果然帝王之风。”   华太后的脸色乍然而变,正欲开口,却听杨策沉敛的嗓音传来:“臣参见太后。”   华太后淡淡道:“免礼。”她看向阿桑,双眸微现厉色,“阿桑,你先退下。”   阿桑叩首,旋即转身,眼角处闪过一丝狠色。行至杨策身旁,他倏然站定,拖曳着声音讥讽道:“想不到堂堂铁血将军也是深谙鸾帷风情之人,江南降臣果然生就一身逢迎谄媚的功夫,杨将军,可要小心伺候了。”   华太后自是听得一清二楚,震怒道:“放肆!本后忍耐有限,你再胡言乱语,本后绝不手下留情。”   杨将军付之一笑,未作言语。   阿桑自行离去,却于玉阶上惊见一抹烟白影子横掠至眼前,不由得心中一跳,见是湘君公主挡住自己的去路,便叩拜道:“叩见公主。”   病容惨白,不胜娇弱。潇潇暮雨,雨丝片风飘掠肩头,拂起湘君公主的如墨青丝,更添冷素情致。   宁歌淡然道:“你还不能走。”迈进大殿,她提裾行礼,“儿臣参见母后。”   华太后上前扶住女儿,触及女儿的素锦长裾衫裙,只觉触手冰凉,暗自思忖着女儿是何时前来的,朱色唇边绽开慈蔼笑意,“皇儿免礼,这下雨天,怎么不在凤瑶殿歇着,可有什么要紧事儿?” 第七阙 秋月簌簌冷(7) 宁歌低弱道:“母后,儿臣有点冷。”   华太后握住女儿冰凉的手,心中一惊,连忙吩咐道:“去,取灵狐轻裘。”静立宫娥匆忙步入寝殿取来轻裘交予华太后,华太后亲自为女儿披上,系好绸带,“沏茶。”   宁歌婉婉笑着,“谢母后。对了,杨将军是否有事禀报?”   灵狐轻裘纯白如雪细腻如盐,白光耀眼,拢住湘君公主纤细的身子,面色愈显莹白,仿似漫天雪花中天地精气塑于一人,貌若琼雪。唯有墨丝如缎垂落,唯有一双深瞳点墨流波。她婉柔笑着,眼眸深处似乎缭绕着丝丝寒气。   杨策收回若有所思的目光,转向华太后,“启禀太后,匪贼已经招供。匪贼原名高风,洛阳人氏,挟持公主乃为人指使。”   对此情势与说辞,华太后心中雪亮,“何人指使?”   杨策直言不讳,“据匪贼招供,挟持公主之事乃阿桑大人指使。”   听此,安静立于朱漆桐木门槛旁侧的阿桑一惊,怒道:“血口喷人!”他迈进大殿,下跪叩首,“太后明察,臣与那匪贼并不相识。”   杨策朗声一笑,“若不相识,匪贼岂会将你供出来?何人不说,却偏偏说忠心耿耿的阿桑大人?”   宁歌端起宫娥奉上的热茶,漫不经心地饮着,仿佛眼前正发生的一切与她无关。   华太后闻言色变,极为震惊,长眉狠狠拧起,“阿桑,你竟然派人挟持公主……你……”   阿桑的脸上并无慌张之色,从容辩解道:“太后,勿听杨策谗言,臣是被诬陷的,臣并无派人挟持公主……臣再清楚不过,在太后心中,公主无人无事可以取代,臣怎会犯此大忌?”他转向杨策,咬牙切齿地说道,“杨策,我知道你恨我,一心要除掉我,我不会让你的奸计得逞!”   杨策并不想与他多言,只向华太后沉沉道:“若太后不信,可亲自审问匪贼。”   阿桑面色惨白,怒道:“杨策,你休要含血喷人!匪贼是你擒获,也是你关押审问,你当然可以胡编乱造陷害我!”他恳切地看向华太后,俊美脸庞微有急色,“太后,勿听杨策片面之词,臣犯不着暗中派人挟持公主……”   华太后将两人的神色尽收眼底,一时之间无法辨别谁是谁非,更无法置信阿桑竟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她又是惊心又是痛心,“真相如何,本后自会查明。杨策,将匪贼押上来。”   宁歌绵柔的声音忽然传至三人的耳中,“母后,依儿臣之见,无需如此麻烦。”她行至华太后身侧,冷冷瞥阿桑一眼,朝华太后乖巧笑道,“前日儿臣去过死牢,杨将军所言不差,那匪贼亲口对儿臣说的。”   华太后眸中的机芒隐隐闪现,“哦?皇儿前日去了死牢?杨策陪你去的?”   宁歌清眸扑眨,曼声道:“是,杨将军陪儿臣去的。儿臣与母后说过,待儿臣伤势稍好,再行审问,母后不记得了么?因此,儿臣前往死牢亲自审问匪贼。母后,儿臣无辜被劫持,被囚于密林三日,遍体鳞伤,又差点儿命丧悬崖,若非杨将军及时赶到,只怕与母后天人永隔……儿臣……儿臣只想知道究竟何人想要致儿臣于死地……”   越说越是微弱,像是饱含辛酸血泪。   华太后大为感动,抬手抚着女儿的面颊,“母后明白,皇儿,母后让你受苦了。”她的目光横向阿桑,“你还有何话说?”   阿桑神色已乱,双臂微抖,“太后,不是这样的,是杨策与……公主陷害臣……”   华太后的脸上怒火燃烧,眼中布满为人背叛的伤痛,“阿桑,枉我如此信任你,你竟然挟持公主,来人……”   阿桑屈膝爬过来,拽住华太后的凤袍大襟,眉眼纠结,仓皇地哭诉:“太后开恩,太后开恩……罪臣并不想伤害公主,罪臣……只是要吓吓公主……从未想过害死公主……求太后念罪臣尽心侍候多年,饶罪臣一命……”   华太后毫无所动,喝道:“来人,拖下去!”   阿桑声泪俱下,以额磕地苦苦哀求:“太后饶命……公主回朝,对太后不敬,将太后威严与圣尊肆意践踏,罪臣痛心疾首,只想帮太后教训教训公主,希望公主悔悟……”他转而拉住湘君公主的裙摆,凄惨地哭叫,“公主,罪臣罪该万死,恳请公主饶命……公主……”   宁歌漠然以对,拽回裙摆,转身行至案几前,端起茶盏,唇角曳出一抹冰冷的笑。   两名侍卫迈进大殿,拖住阿桑,阿桑犹自挣扎喊叫。   华太后望向殿外冷风凄雨,肃然下令:“拖下去,杖责至死!”   阿桑惨烈的嘶喊声渐渐缥缈,宁歌猛一回首,迎上杨策平静若湖的目光。   那目光,瞧不出任何的欣喜,只是冰雪覆盖下的宁静大地。   ◎◎◎◎◎◎◎◎◎◎◎◎◎◎◎◎◎◎◎◎◎◎◎◎◎◎◎◎◎◎◎◎◎   注释:   ①《辞源》解释“面首”为:面,貌之美;首,发之美。面首,谓美男子。引申为男妾、男宠。确定面首这个称谓的,是南北朝时期南朝刘宋的前废帝刘子业。《宋书·前废帝纪》中:山阴公主淫恣过度,谓帝曰:“妾与陛下,虽男女有殊,俱托体先帝。陛下六宫万数,而妾唯驸马一人。事不均平,一何至此!帝乃为主置面首左右三十人。”   ②中国古代北魏至唐中叶封建政府推行的土地分配制度。从北魏太和九年(公元485)政府颁布均田令开始实施,经东魏、西魏、北齐、北周、隋到唐建中元年(公元780)废弛,前后约三百年。详见百度百科“均田制”。    第八阙 怀沙断流水(1) 下过第一场细雪,北风呼啸,萧顶添的伤势基本痊愈,湘君公主亦大有起色。原本一心期盼宁夏回朝过年,北疆却传回魏王奏表:不同于往年冬季,漠北柔然蠢蠢欲动,七镇似有不平之象,需加强军务,一日不可懈怠。   因此,魏王宁夏无法回朝,湘君公主只能黯然神伤。   临近年关,大宁迎来南北统一后的第一个新岁,礼官自然竭力铺张庆贺。距新岁仍有半月余,皇城已是焕然一新,窗明几净,红幔耀天,漆亮金彩,处处锦绣,连那漫天的雪花亦染上喜气似的轻盈飞舞。   凤凰铜阙,却是素净,琼庭寂寂,金瓦覆雪,寒气逼人。   绫子右臂挽着一袭雪白羽纱斗篷,从寝殿出来,望见湘君公主立于镂花填金红檀门扇处,广袂微微飘拂,仿似飞雪盈袖,长长裙裾拖曳在地,仿佛在宫砖上洒了一层薄薄的细雪。   影姿娉婷,侧颜清寂,端然遗世风华。   绫子很清楚,湘君公主定是想起了驻守北疆的魏王。只有魏王,才能让湘君公主沉入无边无际的沉思,才会令她神色怅惘。   绫子轻轻地将雪白羽纱斗篷披在公主身上,“公主,回殿吧,这儿风大。”   宁歌恍若未闻。绫子道:“公主,你心神不定,还是回殿躺下歇歇吧。”   宁歌静静道:“绫子,那徐飞去了多久?这会儿该到侯府了吧。”   徐飞是凤凰铜阙的内侍,机灵伶俐,甚得公主赏识与信任。一个时辰前,湘君公主将一方黑漆朱绘夔纹铜盒交予徐飞,命他出宫亲手交给南安侯萧顶添。徐飞从未误过事情,今日此等重要之事,更是谨慎再谨慎,应该不会出错。   绫子无料湘君公主忧心此事,劝慰道:“公主莫担心,徐飞聪智过人、办事得力,不会误事的。”   宁歌双眸冷冷定住:“绫子,去瞧瞧,我总觉得……哪里不妥……”   绫子看着湘君公主褰裾迈出大殿,爽利地走入凛冽北风之中,只得紧步跟上;只见雪白羽纱斗篷飒飒扬起,环佩叮当如水,行止间爽然生风。   行出不远,但见徐飞自林木萧索处飞奔而来。徐飞跪地叩首,“公主,小的……小的有负公主重托……小的罪该万死……”   绫子见湘君公主紧紧皱眉,便道:“徐飞,那铜盒呢?”   徐飞扬脸望公主一眼,见公主神色渐冷,惊得方寸大乱,“小的罪该万死……小的正赶往西门,未料背后有人偷袭,一棍敲在小的后脑勺,小的昏厥过去,人事不知,醒来后发现自己靠坐在玉阶上,铜盒……不见了。”   绫子惊骇道:“什么?不见了?你可看见袭击你的人?”   徐飞几乎快哭了,“小的……并未看见……公主,小的该死,请公主降罪。”   宁歌羽睫一掀,漠然道:“你在何处受袭?何处醒来?”   徐飞作回忆状,“在崇华殿后苑被袭,醒来时在崇华殿左侧的赏花亭。”   崇华殿?莫非是皇嫂?不,绝无可能……宁歌心中略定,果决道:“去崇华殿。”   绫子与徐飞对望一眼,慌忙跟上。   崇华殿位于帝王宫寝九华殿的正北向,虽是皇后宫寝,其铸工、装饰与气派皆无法与凤凰铜阙媲美,华太后对湘君公主的宠爱可见一斑。   崇华殿与九华殿的岔道口,远处快步走来一位内侍,“公主!公主!”   宁歌驻足望去,见是九华殿的内侍张弘,便候他过来。张弘行至跟前,叩拜道:“叩见公主,陛下让小的过来知会公主,那铜盒正在陛下处,公主莫担心。” 第八阙 怀沙断流水(2) 宁歌揪紧的心猛地一松,又猛地一沉,举步赶往九华殿,“为何在陛下处?”   张弘走在一旁,解释道:“陛下从皇后娘娘那儿出来,看见赏花亭玉阶上躺着一人,便让小的过去瞧瞧,小的见是徐飞,便如实禀告陛下。陛下看见徐飞身旁搁着一方黑漆朱绘夔纹铜盒,让小的打开瞧瞧。铜盒内是南安侯所谱的《怀沙》琴谱,陛下极是欣悦,拿着琴谱回殿抚琴,吩咐小的叫醒徐飞。小的怎么也叫不醒徐飞,就四处找人帮忙,回来时,徐飞却不见了,小的赶紧回去禀告陛下,陛下便让小的过来知会公主。”   听此解释,宁歌更是思绪杂乱纷飞。为何偷袭徐飞?为何偷袭后将他送到赏花亭?为何没有拿走铜盒?而光天化日之下竟能行此偷鸡摸狗之事,此人定是非常熟悉皇城,且能自由出入皇城。究竟是何人?或者,何人指使?   踏进九华殿朱漆檀木门槛,便有沉郁的琴声透墙传来,略有急促感。伴随着寂寞而孤高的琴声,歌声如湍流奔涌,若长啸愤慨。   惩连改忿兮,抑心而自强。离闵而不迁兮,原志之有像。   进路北次兮,日昧昧其将暮。舒忧娱哀兮,限之以大故。①   是屈原的《怀沙》,绝命诗赋。宁歌呆呆驻足,凝神细听,但觉字字质问,声声抗争,令人禁不住地悲痛泪下。   滞身洛阳,悲哀而孤寂,萧顶添谱曲《怀沙》,已是哀莫大于心死,赴死之心昭然。然而,死,亦是一种抗争的姿态。   宁歌明白,怀沙而死,只是做给世人看的,绝境求生才是萧顶添的帝王使命。前两日,他命人将新作的《怀沙》琴谱送至宫里给她品赏,实则与她互通消息。今日,她归还琴谱,却为人暗中破坏。   宁泽弹奏此曲,却是心有戚戚焉,高才寂寞,锦绣成灰,悲愤尤胜,抗争亦颓然。   她立于门扇处,望向西窗。琴音冷涩,宁泽侧向殿门,挺身抚琴,玉冠插笄,灰裘微张,随着两臂的抚动而摆动。大殿空寂,音韵丝丝入扣,穿云裂石,绕梁回荡,令人感慨不已。   张弘上前道:“回禀陛下,公主已到。”   琴音戛然而止,余音铿锵,震荡不绝。宁泽端然坐着,仿佛高僧入定。   宁歌渐觉手足生寒、环佩沁凉,走近西窗,低低唤了一声:“皇兄。”   “此曲妙绝,当世不可复得。”宁泽的嗓音有些低哑。   “既然皇兄已记下,琴谱还给我吧。”宁歌思忖着皇兄尚未从《怀沙》的悲愤情绪中回过神来。   “好。”宁泽起身,将琴谱递给宁歌,泛红的俊脸温柔笑着,“皇妹,改日陪朕到南安侯府,可好?”   “皇兄唤我便是。”宁歌一笑,却见皇兄的脸膛微红渐至赤红,仿似面皮之下有一把火焰燃烧,便关切问道,“皇兄,你可觉不适?”   “朕觉得……全身发热,脸上像是火烧,”宁泽摸着脸颊,眉宇紧皱,“许是抚琴之时太过投入,以致气血上涌,无碍,无碍……”   “皇兄,宣太医瞧瞧吧。”宁歌见他脸色转至紫红,心中骇然,转向徐飞吩咐道,“快,宣太医。”   徐飞快速奔去,张弘扶着宁泽走向寝殿,倏然,宁泽身形一滞,静立不动,手抚前胸,似乎异常痛苦。   张弘惊叫道:“陛下……”   宁歌转至跟前,细细瞧着宁泽--赤红已褪,面色青绿,眉心纠结,双眼微闭,额上布满豆大的汗珠。她心尖悚然一跳,脑中尽是不祥之感,却只能镇定道:“快,扶陛下躺到床上。” 第八阙 怀沙断流水(3) 绫子站在寝殿帘帷处,“公主,小的打热水来。”   宁歌眼波一转,“去禀告皇后娘娘,快去!”   绫子转身飞奔去了。张弘手忙脚乱地服侍宁泽靠躺在床上,拉好锦绣棉被,“小的去沏一杯热茶。”   宁泽微微一笑,握住皇妹的手,试图缓解她的焦急与惊骇,“无碍,朕只是觉得有点不适。”   然而,宁歌怎能不急不骇呢?他的眼神如此疲惫,似乎再也不想睁开,他的脸色惨白如雪原……宁歌从未见过这般的惨白,白得入骨,白得透明,仿佛一指印上去便会留下淡淡的印记……   宁泽喃喃说着:“莫担心,皇妹,朕不是好好的吗?”   宁歌瞪大双眼,慢慢地,慢慢地捂住嘴巴--他的眼角流出鲜红的血,顺着脸庞蜿蜒而下,鼻孔、嘴角亦有鲜血流泻,汹涌不绝似的,双耳滚落两条血红水流,像是飞瀑……白,铺天盖地,红,惊悚骇人,红白相间,七孔流血。   宁泽轻轻抬手,摸着自己的脸,看着手指上的殷红血迹,神色怅然,“怎么流血了?”   宁歌的双眸泪光莹然,“太医就快到了,皇兄莫怕……”   宁泽双眉紧拧,捂胸作呕,似是体内剧烈翻涌。白脸上红血肆意横流,怵目惊心。他缓缓地笑,一字一字艰难地说:“皇妹你怎么哭了?流血怕什么……就一点点……”   宁歌的脸上泪光摇曳,哭道:“别说了,皇兄躺下来歇着……”   “陛下--陛下--”应声冲进来的,正是章皇后。她纵身扑到床前,握住宁泽双臂,惊骇地看着床榻上鲜血满面的夫君,瞬间,双目呆滞,面色惊惶。须臾,章皇后泪流涕下,哽咽难言,“陛下……陛下怎会如此?”   “莫哭,莫哭,朕好好的,好好的……”宁泽慢慢抬手,想要抚上章皇后的脸,却是无力地垂落。他倦怠地闭上双眼,复又缓缓睁开,双眼赤红,红光闪耀,“把烨儿抚养成人……记住……无欲则刚……静心一隅便可……切勿……”陡然间,本已气若游丝的嗓音戛然而止,宁泽缓缓合眼,下颌微垂。   “陛下--陛下--”章皇后惨烈地哀叫,声裂九华。   “皇兄--”宁歌亦是悲痛地哭叫。   “陛下,微臣来迟--”卢大人与两位太医双膝跪地,犹自喘气,面色惊惶。   “快,快救陛下--”章皇后扯住卢大人的官袍,双目睁圆,重声叱喝,“陛下还有救,快啊!”   “或许还有救,卢大人,快诊治陛下!”宁歌连忙退开,扶住渐有不支的皇嫂,软声安慰,亦是自我安慰,“皇兄一定会没事的,没事的……”   “太后到--”内侍高声禀报。   宁歌回首望去,看见母后立于寝殿帘帷处,金玉凤冠宝光流转金叶颤颤,面目祥和,不见丝毫波澜,鹤氅上雪珠点点,晶莹剔透。   华太后亦望着宁歌,久久地望着,长眉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宁歌收回目光,望向窗外,北风贯窗而入,细细飞雪飘落雕窗,轻轻覆于宫砖上,无声无息,洒落一地冰寒。   窗外早已飞雪漫天,寒气自是无孔不入。死亡亦是无孔不入!   宁歌双眼微阖,却闻卢大人跪地俯首,沉痛道:“回禀太后、皇后娘娘、公主殿下,陛下驾崩了……陛下身中奇毒,七孔流血而亡。此毒毒性剧烈,粉末状,与字墨相融,散发出一种淡淡清香,此种清香便是毒气,靠近之人吸入体内,不久便会经脉全断,七孔流血,不时身亡。”   宁歌双眸酸涩,喊道:“来人,取来《怀沙》琴谱。卢大人,方才我也在旁,为何我会安然无恙?”书本网 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第八阙 怀沙断流水(4) 卢大人回道:“禀公主,此毒奇诡,具有时辰功效。毒气散开,吸入体内,便中毒身亡,未吸入体内的毒气自行消散,待公主前来,毒气早已消失无踪。”   章皇后奔至榻前,泪水纷飞,凄厉惨叫:“陛下--陛下--”   天宁六年冬,文帝崩于九华殿,时年二十八。   天下举哀,奉梓宫②于显阳殿。红幔撤下,锦绣换黑白,一夕之间,临近新岁的皇城白绫飘荡、黑幔幢幢。七日七夜,丧钟长鸣,哀乐不绝。章皇后领阖宫嫔妃缟素恸哭,大皇子率朝臣百官哭临。   最后一夜,湘君公主稍稍梳洗,自凤凰铜阙前往显阳殿。   遥遥望去,殿外殡丧仪仗肃穆,大殿上不再人影拥挤,唯余黑白相间,寒风扫过,宫灯幽暗明灭,似有无数黑影晃动,甚为骇人。   踏进大殿,却见梓宫前站着一人,素白棉袍,高髻上并无任何钗环。昏黄宫灯拉出一道挺正的黑影,似在诉说着什么。   宁歌跪在棉团上,恍若无人一般。良久,大殿上响起一声久久的叹息,接着又响起一个无限哀伤的声音:“皇儿,你是否怨怪母后?”   宁歌不语,合眼静气。   华太后缓缓抬手,示意宫娥关闭门扇。她扶起宁歌,细细瞧着她,“皇儿,你是否以为你皇兄因母后而死?”   宁歌面无波澜,静声道:“皇兄为何中毒,儿臣心里明白。”   一幕幕,一件件,宛如一颗颗透明珠子,串起来,一切便有迹可循。卢大人已经证实,皇兄确因《怀沙》琴谱中毒身亡,琴谱定是被人做了手脚,而偷袭徐飞之人,目标便是琴谱。原是要致萧顶添于死地,却没料到,皇兄无意中偶得琴谱,成为替罪羔羊,无辜惨死。   是谁,一而再、再而三地谋害萧顶添?   华太后握住女儿双肩的手隐隐发抖,“你以为是我谋害萧顶添不成,继而害死自己的亲生儿子?”   宁歌抬眸直视华太后,“母后擅权谋,儿臣敬佩。”   华太后一愣,双手颓然垂下,“我早该知道你会如此看我……”   宁歌冷冷讥讽:“既敢做,就敢当,母后不是向来如此吗?”   华太后走向梓宫,凝视着棺中宁静祥和的面容,“皇儿,母后满手血腥,喋血无数,又何惧多添一人鲜血?”   母后深居皇城三十载,看遍宫闱斗争与朝堂权术,历经多次血腥宫变与弑杀屠戮,早已满身血污。思及此,宁歌仍是语气淡淡,“不是母后,又是何人?”   华太后伸手抚摸着宁泽的面容,嗓音倏然冷硬,“我会彻查。”   宁歌呵呵冷笑,“母后当儿臣愚钝么?这个皇城,没有母后懿旨,谁敢轻举妄动?”   华太后惊异地瞪着宁歌,“是,没有我的懿旨,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可是皇儿,你该明白,我不是神,这个皇城,有多少人,就有多少心思,朝上有多少文武官员,就有多少利欲熏心。我临朝治国,亦只有一双眼睛,我能看到多少?能猜出多少?”   掷地有声的质问,恳切动人,令人嘘歔。   那一瞬间,宁歌心中柔软,再也不忍逼迫母后,却也只得转过身,缄口不言。   华太后行至女儿跟前,语重心长地说道:“一国之君,万不可心慈手软,皇儿,你要记住,心慈,意味着圣尊不威,手软,意味着圣位不保。”   宁歌细细玩味,想不通母后为何说出这番话--母后仍然要致萧顶添于死地么?可是,方才母后不是说她没有谋害萧顶添么?   华太后轻叹一声,“皇儿,听母后讲一个故事。”眼见女儿神色冷淡,知她已经听进去了,便继续道,“三十年前,一个门阀世家少女被迫嫁入皇家,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然而,她并不想成为深宫凤凰,只想与心上人双宿双飞,可叹命运弄人,心上人成为她最忠诚的臣子。为了家族永葆权势与高位,她忍辱负重,曲意承欢,帝后鹣鲽情深十载,不过……” 第八阙 怀沙断流水(5) 嗓音柔软,面目温润,此时的母后,少有的淡然而端雅。宁歌凝神静听,知道这个故事已至关键之处。   华太后怅然道来:“鹣鲽情深只是帝后合演的一出好戏,皇后最爱的仍是年少情郎,陛下频顾后宫佳丽,与皇后相敬如宾。十八年前,皇后再次怀上龙嗣,却有一名绝代佳人被选入宫,初封贵人,再晋昭仪,诞下三皇子后晋贵妃。贵妃专宠椒房,贵妃一族成为帝京新贵,结党营私,与皇后兄长一族势同水火。   “贵妃与皇后明争暗斗多年,不分胜负。初,陛下依然敬重皇后,喜欢皇后的*端重、善解人意,贵妃为独邀圣宠,使计陷害皇后,污皇后行巫蛊诅咒陛下与贵妃,陛下震怒,责令皇后幽居崇华殿,禁足三载。之所以只是禁足,是因为皇后兄长官至太尉、权倾天下,掌控朝廷一半兵马大权,朝中势力盘根错节,陛下甚为忌惮。且太师等多位大臣极力为皇后开脱,陛下更无法循贵妃之意废后。   “陛下忌惮后族势力,多年来韬光养晦、培植亲信,暗中分解皇后兄长的兵权,瓦解其势。皇后兄长虽有不甘,然贵妃一族气势正焰,朝中多为其党羽,大势所趋之下亦无可奈何。   “十一年前,贵妃再次使计谋害皇后。证据确凿之下,皇后百口莫辩,陛下当机立断,决意剪除后族一党,永绝后患。因太师等三位大臣竭力劝谏,又念于与皇后多年夫妻恩情,陛下最终将皇后废黜冷宫,贬太子为彭城王,贬黜皇后兄长,幽禁年仅七岁的小公主于城郊金镛城。   “皇后忧心小公主安危,恳求太师帮忙,将小公主送出皇城。次年,贵妃晋皇后,封三皇子为太子,其兄长官拜太傅。然陛下忧心外戚专权重蹈覆辙,将兵马大权紧握在手。”   寒风穿殿而过,荡起白绫黑幔飒飒作响,似有铿锵之音。   华太后望着素绢宫灯,怔怔出神,仿佛这个长长的故事倾尽她的一生,“七年前,陛下卧病,前皇后幽居冷宫,很清楚此次若不趁机翻身,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皇后暗中联合太师,约兄长秘密回京。这夜,陛下病危,朝臣候在西殿大殿上等候遗诏,而陛下早已秘密召回前太子。弥留之际,陛下召见太师、前太子与前皇后。陛下驾崩之后,太师宣读遗诏,贬太子为任城王,废黜皇后为庶民,罢国丈官职、流放西南;立彭城王为太子,择日登基为帝。   “听此遗诏,满朝震动,不敢置信有此变故。太子呆在当地,皇后则是愤恨得咬牙切齿。姜还是老的辣,国丈当机立断,密令部属封闭四个宫门,调动皇城宿卫包围西殿。皇后命人拿下太师、前太子和前皇后,诬告太师矫诏、前皇后下毒谋害陛下,责令押下死牢择日处死。   “文武大臣忌惮前皇后与国丈的滔天权势,虽也有质疑者、不服者,但性命堪忧,纷纷明哲保身。前太子惊慌失措,前皇后却是镇定异常,道出陛下身中慢性奇毒,乃有人经年累月在陛下的膳食中下毒才会导致陛下盛年早逝,而下毒之人便是皇后。之前陛下命人暗中查明真相,才会更改遗诏,立彭城王为储君。”   “众臣哗然,议论纷纷。   “皇后的弑君阴谋被揭穿,不恼不怒不慌,只命人立即斩杀妖言惑众的前皇后。适时,帝京禁军长驱直入,控制整个皇城,皇城宿卫立转风向,听命于太师与前皇后,歼灭皇后与国丈一党。   “帝京城外四路驻军却与太师多有渊源,皆表示听命于太师调遣。帝京禁军原是国丈掌控,早先太师前往策反,一番慷慨陈词加之威逼利诱,最终听从太师调遣。 第八阙 怀沙断流水(6) “前太子顺利登基,前皇后尊为皇太后,至此,这场长达二三十年的宫闱权谋斗争落下帷幕。然而,结束,只是另一个开始。”   说到此处,华太后神色宁静,“这一夜,百余人命丧皇城,无一余孽逃走。整个西殿,都是血,帷幔上血迹斑斑,宫砖上肆意流淌,一直流到大殿外的玉阶上……那些文武大臣,噤若寒蝉,不敢出声半句。”   她猝然阴森地盯着宁歌,“你知道吗?皇后只剩最后一口气,咬牙对前皇后说:‘我恨,我恨当时心软,斩草不除根,我告诉你,若要将这个皇城踏在脚下,就要将男人踏在脚下,就要永绝后患!’”   宁歌从未见过母后这般表情,凤眸尖利,脸上焕发出一种吞噬万物的狠光。她问道:“那贵妃果真下毒害死陛下么?”   其实,她心中雪亮,陛下是明帝,皇后是华皇后,贵妃是文贵妃,那年仅七岁的小公主,便是自己。太师,便是章皇后、章淮谦的父亲章稳。   华太后颔首,“只要陛下一死,这天下就是国丈的天下,太子只不过是傀儡而已。皇儿,你要明白,在皇室天家,没有夫妻,没有父母子女,没有兄弟姊妹,只有君臣,只有猜忌,只有残酷无情的争斗,只有你死我活。”   宁歌深深一震,久久回味,无法回神。洛阳皇城历经数百年风风雨雨,依然如山巍巍耸峙,然而,锦绣凤凰只是一个辛酸而苍凉的传说,繁华梦阙只是一座寂寞而阴森的坟墓,宫闱血雨,朝堂腥风,郁积多少不散的冤魂怨鬼,埋藏多少不甘的怨气哀叹。   良久,她蹙眉问道:“母后,儿臣年幼的时候,父皇抱过我么?”   华太后微有一怔,须臾才道:“你父皇,没有抱过你……他不喜欢女孩儿。”   怪不得,每次见到父皇,他嘴角处的淡淡笑意总会倏忽消失,他总是漠漠地盯着她,仿佛她是一个不识之人。在宁歌的幼年记忆中,父皇似乎从未笑过,那张俊美的脸孔就像千年寒冰,散发着不绝的寒气。   华太后拍拍女儿的细肩,灼灼盯着她,“皇儿,记住母后今晚说过的话,永远记在心里。”   宁歌垂首,轻声问:“萧顶添必须死吗?”   华太后转身离去,“夜深了,早些回殿。”   门扇应声而开,宁歌望着母后迈出大殿,寒风掠起她的袍裾,尤显背影孤单而疲倦。她有些不忍出口,却终是倔犟地喊道:“儿臣谢过母后教诲,萧顶添绝不能死!”   文帝梓宫入葬泰陵,颁布哀诏于四境。与此同时,新君登基圣诏达之四海。   守灵最后一日,北风哀号。未时三刻,皇家殡丧仪仗开拔回京,白绫黑幔飘然远去,宁歌望着章皇后的凤驾在丧乐中渐行渐远,她悲戚的面容隐然浮在眼底。   八名侍卫候在白杨道旁,绫子环顾四周,只觉阴风凛冽孤鸣悲伤,煞是悚人,不由涩然问道:“公主为何不回京?”   宁歌神色淡淡,“我在等人。”   绫子望望天色,灰云低垂,遒劲枝干在风中簌簌抖动,“那何时回京?天色不早了……”   宁歌瞥她一眼,“你急什么?”   绫子碰上公主悠缓而严厉的目光,慌忙垂首:“小的不敢,小的只是担心误了回京的时辰。”   马蹄声隐隐传来,自白杨大道的另一端由远而近。当即,八名侍卫宝剑出鞘,严阵以待,面色冷肃。宁歌挥手,漠然道:“绫子,你和他们退至一旁。”   绫子着急道:“公主,让小的留下来吧……”   宁歌横来幽幽一眼,不怒自威,绫子无端骇然,乖乖地退下。书本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八阙 怀沙断流水(7) 马上男子玄白素服,纯黑斗篷披身,面容苍白,风仪萧索。身后两位侍从紧紧跟随,其中一人怀抱一把古琴。他跃身下马,行至公主跟前,略略欠身:“臣参见公主,让公主久候,臣罪该万死……”   宁歌认得那古琴正是皇兄至爱的断纹古琴,未料竟已转赠于他。她转身望向别处,螓首微扬,“不必多礼了,侯爷有何要事,直说吧。”   正是南安侯萧顶添。他忽然屈身下跪,“陛下驾崩,是臣之过,臣万死……难以谢罪……”   语声哀伤而悲怆,令人动容。泰陵位处洛阳西北,古木环绕,冷风呜咽,仿佛夜半小兽的悲鸣,令人惊悚。若要追究过错,宁歌亦有过错,若非答应萧顶添,皇兄便不会无辜中毒丧命了吧。然而,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宁歌曼声道:“侯爷就为这事么?”   萧顶添起身,望了一眼候在远处的八名侍卫,目光清湛,“公主应该明白,太后定然不会饶臣一命,恳请公主为臣安排。”   宁歌冷然望他,“你想如何?”   青丝乱飞,雪白斗篷迎风飘荡,若飞雪拢袖。萧顶添微有失神,旋即脸色冷凝,“臣恳请公主掩护臣离开洛阳。”   宁歌心神一凛:他想逃离洛阳?   假若帮他逃出洛阳,无异于放虎归山。建康仍有数万大军,江南仍是富庶繁华,只要萧顶添现身建康,难保南北再次分裂烽烟再起,母后辛苦开创的皇图帝业将会毁于一旦。而自己,便是千古罪人。   宁歌横眉嫣笑,“侯爷想要去哪里?建康?还是……”   萧顶添镇定答道:“臣只想隐居世外,抚琴弄月,与花草为伴,与风露携手,山高水长,桃花明月。”   宁歌肃然盯着他,“侯爷果真心向明月?”   眸光灼热而冷冽,仿有*交织。萧顶添禁不住惧然,慌忙于嘴角处浮出凄笑掩饰,“臣只合诗赋琴曲,煌煌朝堂,华丽宫阙,并非臣之所好,万里山河更非臣这双抚琴的手能够治理的。”   宁歌缓缓问道:“侯爷心意已决?”   萧顶添郑重颔首,“是,公主不信么?”   宁歌讥讽一笑,“并非不信,只是……我为何帮你?”   萧顶添仿佛早已料定她会这么问,面色沉静如水,“如果臣果真离开洛阳,定将当年侍从的去向告知公主。”   宁歌黛眉微挑,“距广林苑行猎已有不短时日,侯爷是否应该践诺?”   萧顶添有恃无恐道:“公主恕罪,如今臣只有以这个经年往事求得公主垂怜,若公主不答应,臣自当不会强求。”   宁歌暗自咬牙,傲然举步,“侯爷失信于人,此事不必再提。”   见她恼怒欲走,萧顶添微有急色,“公主不想知道当年侍从的去向了么?”   宁歌稍稍迟疑,终是没有回首。执辔控缰,正要驱马前行,却有苍凉琴音随风荡来。她掉转骏马,凝眸望去--泰陵雕门前,萧顶添独立于风中,北风浩荡,纯黑斗篷如旌旄飘旋,素冠单薄,发如染墨,飞扬猎猎,犹如一簇黑色的火焰。   断纹古琴置于台几上,冰弦拨动,流泻出辽远高旷的音律,正是一阕绝命辞《怀沙》。除却愤慨,唯有刻骨的清寂与萧瑟,宫商渐高、渐急,仿若万里长风的悲凉,好似狼烟烽火的肃杀……浓浓的哀戚悲悯,与惺惺相惜!   一曲罢了,余音震荡,随风消逝,尘归尘,土归土,再无留恋。   一滴泪落,宁歌决然回首,策马前行。忽然又有沉郁悲旷的琴音飘来,是酒至酣处半癫半狂半痴的《酒狂》。   哀郢绝高山,怀沙断流水,酒狂不复人间。   飞雪簌簌飘落,天地间寒气砭骨。   ◎◎◎◎◎◎◎◎◎◎◎◎◎◎◎◎◎◎◎◎◎◎◎◎◎◎◎◎◎◎◎◎   注释:   ①《怀沙》作于屈原临死前,一般认为是诗人的绝命辞。对诗题“怀沙”,历代颇有歧见。洪兴祖《楚辞补注》、朱熹《楚辞集注》以为是“怀抱沙石以自沉”。汪瑗《楚辞集解》认为:“怀者,感也。沙,指长沙。”蒋骥《山带阁注楚辞》持相同见解:“曰怀沙者,盖寓怀其地(指长沙),欲往而就死焉耳。”从诗章本身内容情感和《史记》所载屈原身世经历看,“怀沙”指“怀抱沙石以自沉”的可信性应该更大些。文中引用两段郭沫若意为:抑制着心中的愤恨,须求得自己的坚强。就遭祸我也不悔改,要为后人留下榜样。像贪路赶掉了站口,已到了日落黄昏时候。姑且吐出我的悲哀,生命已经到了尽头。   ②梓宫,意指皇帝的棺材。   书包 网 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想看书来书本网 第九阙 西北啼塞寒(1) 少帝登基大典定于正月二十,改元太和元年。   然而,宁烨并没有步上太极殿成为一抹尊贵而空洞的影子。   登基大典前夕,章皇后携着七岁的儿子来到凌霄殿。宁烨拜见太后之后,安静地站于一侧,面目秀美,目光低垂。而宁歌应章皇后前来,作为见证。   章皇后伏身叩拜,“回禀母后,烨儿尚幼,并无帝王之威与明断之智,恳请母后另立明君。”   华太后未料到儿媳竟有此番心思,怒道:“诏书已下,岂容随意更改?”   章皇后并无畏惧,垂首道:“母后容禀,烨儿从小体弱多病,在母后关心与陛下溺爱之下康健长大,却疏于文治武功,臣媳教导无方,任凭母后责罚。一国之君关乎江山社稷万千黎民,立贤为上。”   华太后居高临下、似笑非笑,“依你之见,何人最贤?”   章皇后垂眸慎言,“臣媳不敢妄言,母后英明圣断,于此立储之事,定会慎重。烨儿年少无知,实非明君之选,恳请母后体恤。”   文帝临终遗言,章皇后谨记在心,才有此番恳切的母代子请辞。宁烨年方七岁,以傀儡之实浸染朝堂血雨腥风,难免招致杀身之祸,还不如藏身宫闱一隅,冷眼旁观,悄然成长。   宁歌静立一旁,面容蕴静生凉。   华太后嗓音微冷,“天家儿女,须有自己的意愿,也不是你作为母后就能左右的。烨儿,过来。”   宁烨乖乖行至她身前,玉颜微露笑意,“皇祖母。”   华太后伸手抚摸他柔嫩的脸颊,慈祥笑道:“烨儿乖,跟皇祖母说,你喜欢当皇帝么?”   宁烨略略皱起秀眉,“皇帝?烨儿喜欢骑马射箭,还喜欢诵读诗赋,当皇帝做什么?”   华太后温和道:“皇帝呀,可以骑马射箭,也可以诵读诗赋,等你长大些,皇帝要做很多事,嗯……要治国平天下。”   宁烨扑闪着漆黑双眼,“像父皇那样么?”   华太后笑起来,炯炯盯着孙子,“烨儿要比父皇做得更好。”   宁烨苦恼道:“可是父皇不开心,我不要像父皇那么不开心,皇祖母,烨儿不要当皇帝,只要每日见到皇祖母开开心心的,烨儿也就开心了。”   华太后拉近宁烨,握住他的小手,眼角蕴笑,眸底盈满浮冰,“烨儿真乖,你真的不喜欢当皇帝吗?”   宁烨郑重颔首,犹显稚气,“是,烨儿不当皇帝。”   章皇后举袖拭汗,整个人儿似绷紧的弦,猛地松懈下来。宁歌的眼角处漾着轻笑,笑中清冷,笑藏讥讽。皇室天家,饶是亲子亲孙,亦是机关算尽步步惊心,一旦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没有天伦之乐!没有温暖关怀!唯有冰寒彻骨!   翌日,华太后懿旨下,颁至四境,谓曰:七龄太子冲弱,突患隐疾,宜行宫静养。越五日,逊位诏书再下:昔尧、舜之禅天下也……朕七龄冲弱,无君人之表,未能恢复主道、达济兆民……念万代之高义,希选贤与能,贱升帝位,克广洪业,以光祖宗之烈……   群臣自是深谙其中机要,纷纷上表,尊华太后为九五之尊:皇太后华氏天纵圣德,统一华夏,再造天朝,加之天授龙姿,焕如日月……顺应天命,飨九五之位,受万民敬仰,延千秋万代之功业……   奏疏连番上表,华太后一再坚持代为摄政,只待孙儿宁烨能够亲政之日,便还政于孙。   宁歌不明白母后为何不顺应群臣之意登上帝位,却要这般忸怩作态。   华太后谆谆教诲:“皇儿,你不懂,这是权术。无帝位之名,即便我治国无方,那帮大臣只会斥我妇人之仁,不会污我窃国。我自认并不亚于高祖皇帝,不过,一旦我登上帝位,后世评述便会很刻薄,甚至,不公平。” 第九阙 西北啼塞寒(2) 宁歌含笑反问:“母后担心后世评述?”   华太后颔首,“对,我不想自己被后人写得不堪入目。”   显阳殿那夜深谈,宁歌知道了多年前的宫中旧事,也原谅了母后。   冬天,终于过去了。北疆却传来加急军报:魏王、征西大将军宁夏孤军深入大漠,三万铁骑被歼,主帅被掳。   数日前,西北柔然一万铁骑突袭抚冥镇,驱掠良口二千,并掠走公私驿马牛羊数十万。魏王亲率三万铁骑追击,追至漠北,大败柔然一万铁骑,追回良口与牛羊财物。无料柔然汗王亲率十万铁骑火速赶至,歼灭宁兵三万,掳去魏王。柔然汗王修来国书,若要魏王安然回京,便以西北七镇交换。   百多年前,柔然某部酋长统一漠北数部,自称可汗,建立可汗王庭,仿效北宁,立军法,置战阵,整顿骑兵;风驰鸟赴,倏来忽往,柔然骑兵迅速成为漠北一支威震漠北,对北宁虎视眈眈的铁骑。近八十载,柔然时常劫掠北宁西北边关,掠夺牛羊财物无数,北宁为扩充北疆范围,连年互相攻战,多达二十余次。   为防御柔然拱卫帝京,北宁修筑长城,东起赤城(今属河北),西至五原(今内蒙古包头西北),延袤二千余里,并于西北一线设置个七军镇、置戍卒。沃野镇、怀朔镇、武川镇、抚冥镇、柔玄镇、怀荒镇、御夷镇,七个重镇恰好连成一道屏障,拱卫帝京。   五十年前,宁歌祖父迁都洛阳,西北七镇的军事地位似乎不再那么重要。因北宁皇室内乱,柔然可汗亲率六万骑攻入云中,杀掠吏民,攻陷故都,居盛乐宫。宁歌祖父急调关中十万大军,御驾亲征,射杀柔然可汗,柔然军心混乱,大败北逃。   近三十年来,大宁皇室内乱频繁,权位斗争激烈,柔然趁此良机蓄养兵马、加强兵力,再次威慑北宁。近五载,柔然骚扰不断,天宁五年秋,柔然突犯抚冥镇,十万大军横扫而过,一举攻下抚冥镇、柔玄镇、怀荒镇三镇。   八百里急报传至洛阳,军情火急,华太后即命魏王宁夏为征西大将军、罗栋为副帅,领军十万,征讨漠北柔然。   这一战,艰苦卓绝。罗栋驰骋沙场三十载,浴血无数,虽魏王欠缺沙场实战经验,亦于半月之内将柔然大军逐往漠北。自此,魏王宁夏遵令驻守北疆,加强西北边防。   宁歌知道,这一切都是华太后之意,为了阻止自己与二哥的禁忌之情。如今二哥身陷柔然,恐是凶多吉少,母后将会如何处置?驰兵救援,或是割地七镇?   未料杨策上奏,请战北疆,愿领五万铁骑驰援怀朔,救回魏王。华太后未经思虑便下旨,命杨策为骠骑大将军,二月二十五出发,征讨柔然。   大军行至西郊,却有一骑自后狂奔而来,杨策听闻急速奔至的蹄声,转首望去,但见湘君公主一身墨色戎装,按辔策马奔腾,英姿飒爽,后面跟着一骑,便是绫子。   及至近前,宁歌控缰勒马,睨住杨策,眼色傲然。   看此装扮,倒像是远行。杨策心中已有计较,含笑道:“公主这是……”   宁歌凝望西北,“母后已准我随军至怀朔,杨将军有异议么?”   杨策望绫子一眼,却见她猛地低垂了头,便知公主之言有虚,便挑眉笑道:“并无异议。”   他缓缓抬手,大军继续前行。   星夜疾驰,终于抵达北疆。西北边关,万里风沙,长风猎猎。   抵达怀朔镇已近黄昏,长河晚霞如红锦,彤色落日在凛冽寒风中缓缓降落。 第九阙 西北啼塞寒(3) 已有前锋先行,通告湘君公主随军,安置公主于镇上府衙。两位侍女延请湘君公主至内苑,绫子一路游览一路评赏,新奇不已,“公主,这内苑虽比不上洛阳,碧树奇花,石案圆凳,朱栏粉墙,倒也有几分秀丽景象。”   宁歌驻足于秀堂门前,朝两位侍女吩咐道:“立即预备浴汤,绫子,与我一起沐浴吧。”   绫子愕然,旋即垂首,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是。”   由两位侍女服侍,涤尽风尘与污垢,从头至足焕然一新,不由得神清气爽。   夜幕笼罩,夜凉如水,却有北风呼啸而过。绫子服侍湘君公主穿上一袭素白广袖流云衫裙,“公主,听侍女说,怀朔镇许将军在府衙摆了晚宴,公主会去么?”   宁歌轻笑,“能不去么?不过,倒是可以去瞧瞧好戏。”   绫子奇道:“什么好戏?公主怎知有好戏可瞧?”   恰时,敲门声响起,传来侍女的娇声细语:“禀公主,晚宴时辰已近,许将军派人请公主前去。”   绫子扬声道:“知道了,你跟他们说,公主自会去的。”侍女得令去了,绫子含笑问道,“公主要换衣裳么?”   宁歌轻拂广袖,坐于妆镜前,将一钩羊脂玉簪缓缓插入乌黑发髻,“不必,走吧,去晚了可就瞧不到好戏了。”   在侍女引领下,两人前往府衙前堂,一路行来,但见繁花似锦、红绸漫天,倒显得不伦不类,破坏了府衙的庄重与古朴。绫子不由得笑出声,“公主,这些个将军啊兵士的,真是不懂品赏,不过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宁歌但笑不语,一名侍女道:“许将军得到通报后,烦恼数日呢,不晓得安置公主何处才妥当。”   宁歌随口问道:“杨将军歇于何处?”   侍女答道:“小的不是很清楚,该是西苑吧。”   前堂赫然在前,明烛泪烧,灯火明耀,堂上筵席数桌,红绸覆面,玉箸铜樽琉璃盏浓烈美酒,甚是可人。然而,众多身影伫立,明堂死寂无声。数名侍人捧着漆案呆立门旁,深深垂首,脸色惊惧;一众武将昂然挺立,目光低垂,默不作声。   明堂北首处,一人挺身而立,缁袍简冠,面色沉郁,明亮灯影将他的身影映在墙上,几许凝重,几许肃杀。   绫子悄悄道:“怎会这样?不是晚宴么?杨将军怎么了?”   宁歌抿唇不语,唇边抹开一丝淡笑。只闻杨策沉声道:“撤下晚宴,即时至书房议事。”   却有一人辩解道:“今日公主和杨将军刚至怀朔,下官为公主设宴接风,只是略表心意,并无其他。”   侍女轻声对宁歌道,此人便是怀朔镇都大将许将军,宁歌望去,镇都大将许昌四十开外,脸膛黝黑,眉宇间极为诚恳。   杨策付之一笑,“尔等心意,我领了,来人,全部撤下。”他拂袖转身而去,沉厚声音冷硬传来,“一切以军务要紧,随我至书房。”   众将看着杨策转入内堂,面面相觑。一位青袍武将不屑道:“我早就说了,此人乃华太后新宠,骄恣蛮横,目中无人,定不会与我等同流,这下你们该相信了吧!”   此人正是罗栋,宁歌自然认得。   许昌窃窃笑道:“我去吩咐下人上茶点到书房。”转眼间却见湘君公主站于堂外朱栏,立即哈腰上前,叩拜道,“末将参见公主,招待不周之处,请公主见谅。公主晚膳,末将立即差人送至内苑。”   众将转首望来,惊见公主广袂随风飞扬,素颜清冷、傲然而视,不由得齐齐欠身拜见。宁歌缓缓道:“有劳许将军。” 第九阙 西北啼塞寒(4) 许昌见她转身离去,若有所思地轻笑。   回到房中,用过晚膳,不多久便歇下。许是路途颠簸,劳累倦怠,竟是沉沉睡去。然而,夜半时分被侧间绫子起夜的声响惊醒,再也无法入眠,索性起身披上轻裘,行至外间,倚在窗台上,望向浩瀚天宇上的一勾弦月。   四下里寂静如死,朔漠冷月,如一弯淡淡微霜,月辉清冽。   宁歌轻叹一声,脑中盘旋的,无不是二哥那白衣皎洁的倾城身影--那眉宇淡笑的慑人华姿,那洒逸超群的卓绝高情……他是否也歇在府衙?是否时常望着天边的冷月挂念着洛阳的自己?是否会在巡视军营时想起文渊殿的欢愉?   如今,身陷柔然,他是否得到可汗的善待?一年多未见,他的俊美容颜是否依然如初?凛冽北风是否刮伤了他?军旅沙场是否令他有所改变?……   二哥,究竟何时才能与你相见?   寒风贯入秀堂,掠起她的轻裘与青丝迎风飞起。暗黑中,似有黑影无数,森森摇晃。蓦地,一声极其细微的声响自秀堂东窗传来,应是脚步声。   宁歌悚然心惊,急速藏身于帷幕处,凝神静听,从袖子里缓缓抽出一把精短匕首……窗扇轻声而开,一抹黑影跳窗下来,声音极轻。她凝眸看去,那黑衣人黑布蒙面,似是男子身量。   黑衣人四处张望,慢慢踱向内室……心念急转间,宁歌拔下腕上玉镯,使力往窗外掷去,只闻屋外一声轻灵的玉碎微响,霎时,远处似有人声与脚步声隐隐传来。   黑衣人急速奔出内室,奔向帷幕,奔向宁歌……胸口猛烈跳动,手心渗汗,宁歌将心一横,豁然掀开帷幕,向黑衣人举刀猛刺,拼尽所有的气力。   黑衣人闪身躲过,反身挥掌,夹带着一股猛风击向她的左肩。   寂静中,却有一声巨响炸开,原来是绫子拿起桌上茶壶砸在黑衣人首部。黑衣人呆了一呆,反手一掌击中绫子右肩,绫子疾速退后,倒地不起。趁此良机,宁歌向他的臂膀刺出。   绫子大声喊叫,顿时,脚步声更遽,匆匆赶至内苑。   黑衣人惊痛,捏住宁歌的手腕,一双黑眼腾起骇人杀机。宁歌受痛,匕首掉落在地,整个人落于黑衣人的控制。   绫子坐在地上,惊叫:“公主--”   门扇被人撞开,剑光森寒,青锋刺来,黑衣人带她弯腰闪过,紧接着,左闪右躲,或以她为饵,或以她为挡,数次从剑锋旁险险避过。冰寒银光随剑而闪,映上宁歌眉睫,照亮她冷峻的双眸。   宁歌被黑衣人转得晕头转向,却仍是瞧见持剑人是缁袍佩剑的杨策。但见他出招快而狠辣,眉宇冷而沉肃,似是胸有成竹。   黑衣人扼住宁歌的咽喉,急速加重力道,阴冷道:“若是再动,她便是陪葬!”   杨策不为所动,藐然一笑,剑锋横扫而来……宁歌缓缓阖眼,最后一眼,看见他手腕陡转,斜刺而来--她狠狠闭眼,只闻一声惨叫在耳旁轰响,紧接着,手腕被人扣住,身子被一股猛力从黑衣人的钳制下拽出来,稳稳落在一人的怀中。   惊魂未定,喘息犹重,宁歌慢慢睁眼,但见剑尖直指黑衣人的咽喉--黑衣人挺身站立,右臂已断,鲜血淋漓。   却有一只手臂勾住腰身,将自己搂住胸前。胸背相依,他的胸口起伏不定,他的气息仍显粗重,然而,似有一股奇异的力量令她慢慢镇定下来,令她觉得异常安稳。   杨策冷沉道:“拿下。”   瞬间,四名侍卫制住黑衣人,拉下蒙面黑布,却不曾料到,黑衣人瘫软在地。侍卫道:“将军,刺客咬舌自尽。”书本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九阙 西北啼塞寒(5) 杨策不恼不怒,似是早知如此,沉声吩咐道:“抬下去,务必查明身份。公主受惊,宣医官。”   众侍卫抬下黑衣人,两名侍女扶起绫子躺在侧室床榻上。侍卫点燃烛火,秀堂骤然明亮,堂内狼藉一片,地上一把匕首泛出冷光,鲜血触目。   杨策放开湘君公主,暖目审视一番,欠身按剑,“臣救驾来迟,令公主受惊,臣罪该万死!”   宁歌迎上他温热目光,知他是担心自己受伤,想起方才亲密相倚,心头莫名起伏,“我无碍,将军莫担心。”   杨策捡回染血匕首,微微一笑,“这匕首,以玄铁铸成,削铁成泥,锋利无比,想必是公主珍藏之物,臣清洗干净再还给公主,可好?”   宁歌轻轻颔首,面色苍白,眉目间惊惶犹在,“将军费心。”   杨策望着她转身步向内室的轻缓身影,朗声道:“公主安心歇息,臣定当加强巡视,今晚之事,绝不会再有下次。”   散发素颜,裘衣馨香,*心怀。   翌日凌晨,检阅三军。   天色蒙蒙,宁歌即被惊天动地的战鼓声与号角声惊醒,呆愣须臾,她翻身而起,迅速穿戴齐整,独自策马出了府衙,赶至二十里外的校场。   远远的,战鼓擂动,号角齐鸣,传彻四野数里。微薄晨曦中,校场上火光耀耀,帅旗招展,整个校场隐于未尽的夜色之中,齐整队列如乌云滚动,若潮水翻涌,气象雄浑。   校场关卡处士兵远远望见一骑骏马驰骋而来,马上一人身着天青色骑装,青丝飞扬,面目娟美如画,挟一股冷冽之气疾驰而来。士兵伸手拦下:“何人擅闯?”   宁歌勒马停住,出示令牌。士兵见此,慌忙下跪,“卑职参见公主,杨将军检阅三军,公主……不宜入内。”   宁歌下马,站立于关卡处旁侧的高地上,“我便在此处。”   士兵见她遥遥望向校场,道:“公主请便,有何吩咐,唤卑职一声。”   校场北首处筑有高台,乃主将阅兵的点将台。台上四杆褐红旗幡分矗四面,三位将领立于台上,铁甲羽盔,其中一人操着令旗,指挥各营将士变换队形,排阵演练。   五万精骑,铁甲光寒,旗帜翻飞,阵列涌动,纵横有序,纲纪严明。一时间,校场上空沙尘滚滚,靴声震地,杀声嚯嚯,声裂云霄。   虽是远处观望,虽是演练操阵而已,宁歌亦是心魄俱裂、热血沸腾。这五万精骑,是罗栋带领的十万大军中最精锐的将士,不是沙场厮杀,已显浩浩军威、士气雄浑、杀气震天,可见罗栋统军之威治军之严。   狼烟滚滚腾起,于微暝天色中舞如黑龙。   天色渐亮,第一抹天光穿透重重云层,耀亮苍茫大地。   号角暂歇,战鼓停息,罗栋缓缓抬臂,扬起令旗。五万将士立时肃然,全场鸦雀无声,他低沉的嗓音传之数里:“骠骑大将军亲临怀朔,迎战柔然平定北疆,今日校场阅兵,我等与众将恭迎骠骑大将军!”   语声方落,战鼓动地,声声渐急,直撞人心。   点将台上,帅旗缓缓升起,黑底滚金,旗上蟠龙腾跃之势赫然招展于将士眼前,于凛冽寒风中猎猎作响。   校场东侧,一列明甲铁骑高高擎着一面帅旗向点将台驰骋而去。当先那骑,乌黑神骏,马上之人重甲黑盔,身披墨色风氅,按缰执辔,端坐于雄骏上傲然如山岳。风氅迎风翻卷,如鹰展翅。   挺拔的身影跃入眼中,宁歌静静凝望,一时感慨万千。二哥是否也如杨策这般检阅三军?是否也是这般气度气宇轩昂傲视不群?书本网 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第九阙 西北啼塞寒(6) 三名将领按剑行礼,杨策登临点将台,八名明甲亲卫列站于身后。   战鼓稍歇,他俯视众将士,沉厚高朗的声音传遍四野:“尔等军纪严明,阵势精熟,士气高涨,罗将军统军有方,我心向往。今日,杨某检阅三军,众将士听我号令,扬我天朝军威,以飨天恩。”   五万将士高举戈戟,齐整之势令人心魂震荡,惊天动地的呼喊响遏九霄。宁歌闻之,不由得遍体发热心中滚沸。   再大的场面,她都见识过,血腥杀戮,洛阳城郊驻军的操演,罗栋将军班师回京之际,她甚至跑到城郊百里之外观看,多年前在西北边陲亦看过驻军操练,而今日,赫赫军威,浩荡杀气,是她从未见识过的,仿佛天际云象都因这精锐之师的操演而为之变色。   山岳再巍峨,亦没有军威摧天动地。河海再浩瀚,亦没有杀气扭转乾坤。   号角高亢响鸣,鼓声沉沉动地。   杨策拔剑出鞘,直指天际,“众将神勇,杨某定与尔等消灭柔然!”   剑尖一转,银光闪动,与骤亮天色互为辉映。五万将士随着宝剑翻转而操练阵型,进退有序,气势磅礴。或向四方潮涌,或如羽翅展开,或急速奔走,或阵型奇诡……各营将士如黑铁潮水源源不绝,剑光闪耀,戈戟铿锵,靴声沉厚,杀气喧天,令人为之深深动容心口剧震。   一轮红日自天边红海冉冉升起,霞光万丈,校场上空沙尘染金,铁甲上金光闪闪,刺人眼目。   阅兵渐至尾声,罗栋偷偷觑了杨策一眼,见杨策眉峰如刀,神色无法分辨,心里无底,脸膛不由得更加冷暗。   许昌瞧在眼里,眼底闪过阴冷之色。   朝霞璀璨,四野死寂,唯有冷风呼啸。铁甲利光晃晃,尽是冷厉光色。   宝剑入鞘,杨策甲胄在身傲岸挺立,“柔然乱我边境,扬威耀武,掳妇孺牛羊,掠财资物产,犯我朝天威,欺我军卑弱。尔等皆为勇士,食君之禄,定当报效君恩,驱逐柔然,方显英雄本色,扬我军威!”   字字威严,句句浑厚,随风一声声传至四面八方。   众将千呼万喝,地动山摇一般,于天地间久久回荡,震慑心肺。   他沉重抬手,眉宇冷硬如冰,“可笑我军有人食君之禄却不思报国,与柔然勾结密谋,致我将士无辜伤亡,更令征西大将军陷于柔然。此等叛国逆贼该当如何?”   五万将士站立不动,因主帅之言更显肃穆。罗栋一震,脸孔凝冻。许昌低垂目光,双眼急速转动。   一股凛然怒气自杨策胸中透出来,“叛国逆贼,死罪当诛!以正我军法纪、祭亡灵!”   语声未落,四名亲卫立即擒住许昌牢牢制住。许昌一惊,拼力挣扎,大喊:“杨策,凭什么抓我?”   其余两名将领皆是惊讶,众将更是震住,惶然看着点将台上的一幕。   罗栋上前一步,凝重道:“杨将军,叛国通敌大罪非同小可,不可草率!可有罪证?”   杨策身形未动,嗓音雄浑:“罪证呈上!”   一名亲卫呈上罪证递给罗栋过目。罗栋一一仔细看来,越看越是心惊越是胆寒,额上冷汗涔涔。他单膝下跪,惭愧道:“末将无能!”   狂笑声起,回荡于空旷校场,异常刺耳。许昌笑得阴刻,“杨策,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伏诛?”   再次纵声狂笑。猖狂笑声中,突有漫天羽箭追星逐月般射来,点将台上众人急忙抽剑挡箭,一时间,金铁之声激撞铿铿。   远处凝望的宁歌见有变故,诧异之下心急似火,却也无能为力。   五万将士呆呆立着,不知作何反应。而台上一人趁乱迅捷奔下点将台,跃上一匹神骏,急速驰骋而去,竟是毫无阻拦。   杨策从容跨上雄骏,策马直追,风氅展翅。抽箭弯弓,弓似满月,贯力于双臂,目光森森瞄准,狼牙雕翎箭笔直射去,挟带着一股呼啸的风,正中许昌颈部,贯穿而过。许昌栽倒于地,神骏兀自跑远……   一箭封喉。弓上铁弦,犹自颤颤。   五万将士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声,舞动枪戟,铿然有声。   而端坐雄骏者,英武傲挺,迎着粲然霞光,有如神祗,在一片高呼声中巍然坐定,身上甲胄在霞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须臾,杨策右手略抬,三军霎时沉寂,“叛国逆贼许昌伏诛,众将以此为戒,以报君恩。叛国余孽全部收押,听候发落!”   雄骏长嘶,晨风飒飒,五万将士再次欢呼。   关卡处,宁歌松了一口气,心头震荡不已。   书本网 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第十阙 朔风飒飒鸣(1) 夜阑已深,漠上狂风肆无忌惮地横扫。书房内,烛火高照。   罗栋一拍桌案,“好,我领两万骑兵,打前锋。”   三人围着桌案而站,案上一幅包含中原北疆与广袤漠北的江山图。杨策负手而立,垂目久久凝视舆图,眉峰如刀。   副将魏亦晨道:“将军,还是我打前锋。”   杨策阻止两人,敲着图上一处战略要地,沉声道:“罗将军,你领三万,隐秘行进,莫让柔然发觉。魏将军,你领两万,由东路挺进,出其不意地消灭柔然王庭东面三万骑兵,务必在日落前赶到王庭。我领六万,会会柔然可汗。”   语声淡定,倒似叙述一件寻常小事。罗栋有些不屑,疑问道:“此计甚妙,只是,你只领六万,而柔然十万铁骑,恐怕……”   杨策微微一笑,“六万足矣,怀朔镇必须留守一万将士。”   魏亦晨点点头,打趣道:“公主安危关乎我等生死荣辱,不可掉以轻心,一万将士该是足矣!”   杨策目中隐然透出一股戾气,“好,后日卯时,三军齐发,与柔然决一死战。”   两位大将见他目露杀机凛然生威,为之鼓舞,“夜已深,属下告退。”   杨策送两员大将出了书房,行至朱栏,追加一句:“今晚所议之事,只有我等三人知晓,莫要泄露。”   罗栋与魏亦晨望见朱栏外琼庭里一抹雪白身影,惊闻杨策严肃之语,连忙齐声道:“属下遵命。”   杨策微觉两人异样,旋即望见湘君公主孑然立于琼庭,闻声转身望来,眉目冷寂。   两员大将欠身行礼,“末将参见公主殿下。”   杨策眉头微皱,“臣参见公主殿下。”   朱栏里悬挂着素纸灯笼,一片昏红中,宁歌一袭素白衫裙愈显清冷,“免礼。”   两员大将知趣地告退。   方才一瞥,广袂与青丝飘掠,竟有欲飞的错觉。杨策缓步上前,淡淡关切,“漠上夜寒,公主早些回房歇息。”   缁袍佩剑,踏着狂风而来,仿佛天地间的一切尽为他掌控。   二哥尚处水深火热之中,她焚心似火,怎会安然入梦?   宁歌瞥他一眼,冷讥道:“杨将军二十载戎马生涯,驰骋沙场出生入死,铁马冰河白骨如山,蹚着鲜血从修罗场踏上庙堂高处,乃南萧黎民争先传颂的不败神话,不知此番与柔然一战,可有必胜把握?”   杨策知她所虑,眼梢处浮出笑意,“公主过虑,臣定当救回王爷。”   宁歌挑眉道:“你扼守潇江六七载,水战精熟,然而柔然铁骑神勇善战,风驰电掣,倏来忽往,不知此前杨将军可有遇见?”   杨策淡笑,“公主是灭我军将士威风,还是长柔然志气?”他神色倨傲,“既然公主也说臣是南萧不败神话,此番征讨柔然,定能旗开得胜,不辱君恩。”   宁歌缓缓道:“不知杨将军有何良策?”   狂风掠起缁袍广袖,墨黑如鹰展翅,叫她不禁想起今早校场上那抹傲世的甲胄身影,那威武的果决行止,此时想来,她仍是心神激荡。   杨策朗声道:“公主忧虑王爷安危,臣明白,但请公主稍安勿躁。”他将玄铁匕首递给公主,“物归原主,公主收好。”   宁歌收下匕首,却闻他从容之语,“公主还记得么?无论时辰对不对,只要公主站在原地,纵使火海刀光,纵使千山万水,我一定会站在公主前方,就像昨晚那样,杨某会护公主于左右,令公主不伤及半分。”   宁歌心神一震,思绪急速飘回建康皇城国宴的那一夜,昭阳殿前曲折石径上,他说过类似的话语,同样的坚定语气,同样的低沉嗓音……他究竟想要表明什么呢?对自己的忠诚么? 第十阙 朔风飒飒鸣(2) 可是,他不需要对她忠诚,只需对母后忠诚!   眼见她凝眉细思,杨策的眼底闪过一丝隐秘的笑,语声中不掩赞叹:“公主果敢,竟将刺客刺伤……”   宁歌不屑于他的赞赏,打断他,“你如何知晓许昌通敌卖国?许昌是怀朔统领大将,你不担心他的部下因愤恨而别有异心么?”   一夕之间便揪出叛国逆贼,他当真具有通天彻地之能?检阅三军之际,射杀边关驻军主将,亦是立威与震慑。然而,会不会人心惶惶?会不会适得其反?   杨策付之一笑,“世事纷杂,只要用心,便可洞察,当日公主被高风挟持,不也是早就猜出幕后主谋么?至于许昌部下,不足为惧,臣会妥善处置。”   宁歌突然问道:“可查出昨夜刺客?”   杨策笑答:“若是没有刺客,臣尚不能将许昌定罪!”   宁歌凝眸,奇道:“刺客是许昌派来的?”   杨策颔首,“正是,据臣查明,许昌与柔然可汗密谋,劫持公主至柔然,以此威胁太后割让西北广袤疆域。”   宁歌觉得眼前的轩昂男子神秘莫测精睿慑人,似乎能够看透一切:一夜间揪出通敌卖国的逆贼,不知他是如何查明的!他刚刚抵达怀朔,一切都是陌生的,并无心腹,且所率五万铁骑并非他的旧部,却俨然将整个怀朔掌控在胸,他果真如此了得么?   然而,铁血英雄当如是!不败神话当如是!   仿佛听见他的叫声,她回神,见他炯炯凝视自己,目中似有担忧,便心虚地垂下眸光。   琼庭昏暗,她一袭白衣,他一身黑袍,极为不称,好似永远也无法相容。   杨策笑道:“今日接到太后懿旨,若公主稍有损伤,臣万死不足以谢罪。臣恭请公主待在府衙,不可外出。”   宁歌抬眸凝视他,见他似乎并无暗示什么,便稍稍放心,“望杨将军大败柔然,旗开得胜!”   杨策望着她风中飘摇的身影,扬声道:“恭送公主!臣定会将王爷安然带回公主身边!”   听此双关之语,宁歌步履一顿,然而,也只是一顿,旋即消失于寂寂朱栏。   “公主,漠上风寒,回屋吧。”   绫子站于湘君公主身侧,软声劝慰。庭苑内,冷风簌簌,碧树纷乱摇曳,奇花散发馥郁芳香,染了冷风,整个苑子香气郁郁,浓得腻人。   宁歌倚于廊柱上,望向天边长河落日似锦晚霞,仿似没有听见绫子的话。   绫子回屋取了风氅,披在她身上,“公主放心,杨将军定会救回王爷。”   宁歌幽幽吩咐:“你伤势尚未痊愈,回屋歇着吧。”   绫子不敢忤逆,回屋坐在床榻上,望着廊上的素白身影怔怔出神。当听闻魏王被掳的消息,公主险些昏厥,不惜冒险跟随大军前来北疆,来日回京,太后该要重重责罚于她了。   前方战事未知,公主忧心魏王安危,恨不得上阵杀敌,救出忧思之人。   绫子重重叹气,知她忧心如焚,却只能寄希望于杨将军,耐心守望。   “公主--公主--”   庭苑传来慌张的喊声,是侍女仓皇奔来。绫子连忙奔出,但见侍女神色惶急,“禀公主,冯将军让小的禀告公主,镇民骚乱,公主莫要外出。”   冯晋原为怀朔镇戍区守将,许昌伏诛,杨策提拔他代掌怀朔镇驻军。绫子大惊,却见湘君公主眉眼冷凝,“情势如何?冯将军现今何处?”   侍女垂首道:“小的不知。”   宁歌系紧风氅,匆忙迈步而去。绫子连忙跟上,“公主,往哪里去?”   宁歌一言不发,绕过朱栏,来到前苑,转入一道狭长石甬,登上石阶,来到府衙二楼。立于护廊前,极目远眺,怀朔镇尽收眼底。城门外郊野处烟尘滚滚,数万镇民聚集,黑压压一片,气势高涨,见之心惊;镇民居住区人影匆匆,或结伴或成群地跑向城门;府衙附近鲜无人影,唯有零星几个守卫走来走去。 第十阙 朔风飒飒鸣(3) 绫子手指远方,吃惊道:“公主快看,那么多人,是要造反么?”   话音方落,她才意识到自己太过心直口快,连忙捂住嘴巴。宁歌心潮起伏,“快,找冯将军前来。”   “末将参见公主殿下。”   宁歌转身看去,正是冯晋快步走来。他脸色凝重,望向尚在郊野的聚集镇民,“公主,大事不妙,镇民闹起来了。”   宁歌冷冽目光盯住冯晋,问道:“为何会这样?”   冯晋一身铁甲,脸膛方正,对此镇民造反并无失职愧疚或是焦急之色,“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此事说来话长。公主,为今之计,唯有死守城门,末将与一万守军护公主无虞。谋逆镇民虽有枪戟刀剑,然只是乌合之众,疏无纲纪,我军定能守住,公主放心。”   宁歌脑中电光火石,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如今城门守军指挥是谁?”   冯晋躬身道:“是末将属下。”   宁歌紧盯着他,“冯将军,务必守住城门。我跟你去城门看看。”   冯晋目光一闪,着急道:“不妥,刀剑无眼,公主待在府衙,末将前去城门督守,及时差人通报公主。”   宁歌心中已有计较,爽快道:“好,我等着冯将军的好消息。”   冯晋转身离去,绫子眉心略皱,“公主,冯将军似乎……”   宁歌右臂略抬,阻止她说下去,转身望着城门外越来越多的镇民,“此事并非偶然。绫子,找来两身男子衣袍,记住,切勿让人发现。”   绫子应下,随着湘君公主下楼,回到内苑。   夜幕降临,狂风扫荡。侍女送来晚膳,两人用了一些,便吩咐撤下,紧闭门扇。绫子为湘君公主更衣,“冯将军差人禀报说造反镇民开始攻城,不过那些乌合之众不足为惧,一万守军绰绰有余。”   宁歌利落地披上墨色披风,“你也换上,此时唯有自己可以信任。”   绫子一惊,“公主也觉得冯将军怪异?”   突然,寂静里轰然炸开一声巨响,府衙被震得微抖。两人倏然顿住,只闻暗夜里传来隐隐的喊杀声与刀剑金铁声。   定是巨木激撞城门的巨响,宁歌不慌不忙地帮她整着衣袍,“城门已破,快走。”   两人小心翼翼地爬上窗台,避过耳目,从府衙后门溜出来,赶往城门。   杀声渐大,刀兵交接之声烈烈震天,仿佛就在耳畔,令人惊骇。冷风狂扫,卷起沙尘灰屑,迷乱人眼。整个怀朔镇似乎人去楼空,又似到处隐匿着致人于死地的杀气,更似聚集着强劲的爆发力,仿佛顷刻间便会毁灭所有。   两人贴着墙根、隐于暗影中急速行走,避开零星镇民。绫子紧紧拽住湘君公主的袖子,惴惴道:“公主,我们要出城么?能顺利出城么?”   宁歌低声喝斥:“别啰唆!快走!”   转过一条小道便是深阔的镇区大街,大街尽头便是城门。街上空无一人,夜色深浓,唯有地上零星的几支火把兀自在风中燃烧。杀戮之后的战场,满地血腥,满目凄凉。冷风萧萧,刀枪剑戟随地可见,仍在淌血的尸体展露出临死之际的搏斗与挣扎。   断肢残面,惨不忍睹,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绫子弯腰干呕,一声声摧肝裂胆似的。宁歌捂住口鼻,扶着她往城门走去。   一瞬间,*之夜沉寂下来,充斥于整个怀朔镇的金戈激鸣之声悄然远去,一如坟墓死寂。   城门近在眼前,宁歌倏然顿住,深深吸气,缓缓转身--   绫子骇然地睁大双眼,不可思议地望着前方肃然而立的镇民,潮水般连绵不绝,阵势骇人。 第十阙 朔风飒飒鸣(4) 火把在风中肆意扑噬,耀亮一方天宇。骚乱镇民循序散开一条通道,有一黑袍男子自通道深处稳步走来,面目隐于暗影之中,不可辨认。   绫子紧紧地抱住湘君公主的手臂,簌簌发抖。   突然,镇民高举枪戟,高声呼喝,欢迎乱贼之首。   黑袍男子抬手制止,站定于镇民前方,面目现于耀耀火光之下,犹显阴冷。   宁歌静静望着他,脑中心念急转,竭力从记忆中揪出与眼前黑袍男子三分相似容貌的那一人。   是了,是他。许昌!黑袍男子与许昌三分相似,如此说来,今日镇民骚乱谋逆,是蓄谋,也是复仇。   黑袍男子笑意冰冷,喊道:“公主要往哪里去?”见湘君公主不语,他嗓音阴刻,“夜黑风高,公主不怕夜狼吗?”   宁歌冷唇相讥:“许盛,你想为兄长复仇,是么?”   许昌有一胞弟许盛,亦在军中任职,眼前黑袍男子便是许盛。许昌伏诛,许盛杳无人影,只怕早已藏匿,幸而杨策知会过宁歌,要她特别留意。   兄长被杨策射杀,他心生不忿,迁怒于湘君公主,决意复仇,便有今日谋逆之举,趁怀朔镇防守空虚之际煽动镇民作乱。而镇民轻易攻破城门,冯晋怕是墙头之草随风摇摆,守城不过是做做样子。   许盛纵声狂笑,“公主当真让人刮目相看。没错,杀人偿命,我要为兄长复仇。”   宁歌丝毫不惧,面色冷冽如浮冰,“你想如何?”   许盛阴邪道:“我想要如何,很快便知,只怕要委屈公主。”他猛一挥手,“送公主回府衙。”   立时,四个镇民上前押着湘君公主与绫子往府衙走去。与许盛错身而过,宁歌斜眼望见他眼色阴冷笑意阴沉。   镇民推推搡搡的,绫子低声惴惴道:“公主,如何是好?”   夜风掠过,一缕发丝拂在唇上,痒得揪心。宁歌冷眼望着前方木然站立的镇民,“见机行事。”   内苑里、秀堂内外,重兵把守,巡逻守卫来回走动。绫子合上门窗,斟茶端给湘君公主,俏脸惊惶,“公主,那许盛究竟想要如何?如今该如何是好?”   宁歌端直坐着,缓缓饮茶,“你怕什么?一切自有天数,听天由命!”   绫子黯然垂眸,“小的不是怕,”她不知公主身陷贼手为何还能这般镇定,然而为了公主,她愿意付出一切,“公主,小的掩护你逃出去,那,小的和公主更换衣袍……”   说着,她悄悄地开门偷觑一眼,便抖索着脱下衣袍。宁歌含笑摇头,“你以为能逃出去么?去,你跟门外侍卫说,我要见冯将军。”   绫子惊讶地愣住,旋即恍然大悟,自去与侍卫交涉。   一盏茶的工夫,即有沉稳的脚步声传来,“末将参见公主殿下,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帘内,宁歌闻其声音不卑不亢稳而有度,便柔声道:“冯将军辛苦了,不知现下逆贼贼首许盛身在何处?”   冯晋魁梧挺立,平稳道:“末将不知。”   透过珠帘,宁歌望见他的脸庞无波无澜,悠然问道:“若明日杨将军得胜归来,见怀朔镇聚众造反生灵涂炭,将会如何?”   冯晋的嗓音更显冷静,“末将不敢妄自揣度。”   宁歌狠狠握拳,克制着心中滚沸,“你是不敢揣度,或是无需揣度?倘若我没有估错,杨将军很有可能战死漠北,罗将军魏将军亦是铁马裹尸还,而怀朔镇,便是你的天下。或者说,北疆七镇,你是王,而你的主,便是柔然汗王。”   听闻此言,绫子大为惊骇。   冯晋深深一震,抬眸望向帘内,复又垂首,脸上更是平静,“公主所言不差,末将佩服。如今怀朔已为许盛控制,守军临阵倒戈,末将亦无能为力。” 第十阙 朔风飒飒鸣(5) 宁歌蓦然拂帘而出,浅笑连连,“有些话,可以直言,有些事,心照不宣,如此而已。事在人为,冯将军深谙其理,无需我多说。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强人所难,只是要让冯将军明白,杨将军乃南萧不败神话,驰骋沙场二十载,岂会轻易败于柔然?若无必胜把握,他岂会自请征讨柔然?”   杨策为南萧降将,虽是手握重兵的铁血将军,却于大宁不受重用,此番请战,必想立下赫赫战功,于大宁朝堂站稳脚跟,令文武朝臣再也不敢小觑,若是败于柔然,岂非让自己再无立锥之地?   一番念头闪过,冯晋淡定道:“公主坚信杨将军定会凯旋?”   宁歌柔然一笑,“世事并无绝对,倘若依你所想,北疆七镇落入你手,你以为华太后会将北疆七镇拱手相让么?不是烽火连天,便是战鼓齐鸣,你想安享太平,怕是不可能。再者,柔然能否言而有信,是否甘心让你吞下这块肥肉,亦非绝对。”   冯晋脸色微变,眼色连番变幻,似是陷入沉思。   绫子望望冯晋,又瞧瞧湘君公主,又惊又怕,且敬且愁,担心冯晋突然发难,又希望此番言语打动他。   宁歌冷冷凝视,面上沉着,手心渗汗。   冯晋黑甲在身,佩剑夺人,浓眉微结,仍是未作任何言语。   屋外夜风呼啸,震得窗棂簌簌抖动。对峙半晌,却似一年半载那般漫长。   宁歌侧脸望向窗台,悠悠开口,“几年前,我流落北疆。有一次,刘伯伯在草原上教我骑马射箭,后来,刘伯伯因事走开。恰在此时,两个柔然骑兵看见我,策马朝我冲过来,狂笑着一鞭抽在我身上。我怒极,在他们扬长而去之际,弯弓射杀两人。”   绫子惊得脸色煞白,可以想象柔然骑兵多么张狂,亦可想象公主多么愤怒。   那抽箭搭弓瞄准之际的眼神,定是杀气凛冽。此时,冯晋瞧见湘君公主的目光冰冷裂人,仿似千年玄冰。   宁歌缓缓眨眸,“一箭射中后颈,一箭射中后脑。这是我第一次杀人,从此,我便立誓,倘若有人侵犯我,我要他十倍偿还。”   一字一句,杀意铿锵。   冯晋脸色淡然,却掩饰不住敬佩之色,“公主神勇,不让须眉,末将敬服……”   宁歌不令他继续说下去,转首凝视他,“去岁,我跟随陛下至广林苑行猎,为匪贼劫持,后获救,匪贼被关押在死牢。只要匪贼说出幕后主使,他便能捡回一命。如今,匪贼已经放逐江湖,天高地远。”   她目光幽静,却似正午阳光那般耀人,令人不自觉地俯首避开。冯晋一介武夫,却没来由地有些惧然,他自然也明白,湘君公主道来京中往事,意在言明:若他此时回头,公主不予追究。   可是,他需要她的不予追究么?   冯晋微作一笑,“公主之意,末将明白。”   宁歌冷冷道:“是忠,还是义,或是北疆七镇,或是荒野抛尸,取舍在你一念之间。”话落,她回身入内,珠帘在她身后脆脆晃动,“绫子,送冯将军。”   绫子应下,拱手有请冯晋。他却僵立不动,似已风化一般,但见他目色凝重,似有万千头绪纷扰。   良久,冯晋转身离去,脚步沉沉有声,似有千钧重,一声声似踏在宁歌心坎上。   绫子拂帘入内,但闻湘君公主长长叹息,又见她黛眉紧皱忐忑不安,便扶住她,愁苦道:“公主,冯将军会站在我们这边吗?”   宁歌吁了一口气,“回头与否,要看他如何取舍,我只有五分把握。”她颓然跌坐下来,“如此看来,他与许盛并无深交,只是下令守军不作抵抗。方才你也看见了,此人秉性不坏,却也奇异,在他眼里,忠义如粪土,唯有疆域与权势才能打动他。” 第十阙 朔风飒飒鸣(6) 绫子不解,“不过,公主并无以北疆广袤疆域与权势为诱饵打动他。”   宁歌轻轻摇首,“北疆已是他囊中之物,我只能点出囊中之物太过烫手危及生命,逼得太紧反而不好。”   绫子接着道:“在权势与生死之间,自然是生死较为重要了。公主陈述诸多利害,对他来说无异于醍醐灌顶,倘若这样都不能令他翻然醒悟……”   宁歌捂额,神色疲惫,“冯晋很清楚北疆局势和柔然铁骑的厉害,不过他不清楚杨策的底细,我稍微点拨,他自会明白。我大宁向来重视北疆七镇,母后断然不会善罢甘休,他想要做个太平地头蛇,简直是痴心妄想。”   绫子忧心忡忡,“可是,倘若他一意孤行呢?或是许盛逼得太紧,他无法单独行事呢?”   宁歌无力一笑,“放手一搏,风险太大,因此,我们要另做打算。”   绫子喜道:“公主有何打算?”   宁歌眸光一闪,缓缓起身,踱步于外堂与内室之间,环顾四周。恰时,敲门声响起,紧接着,门扇被人狠狠踢开,一人跨进房中,笑容满面,“公主在找什么?”   许盛一身黑袍,邪气逼人,令人无端发憷。   绫子惊在当地,脸色发青,微扯湘君公主的衣袂。   宁歌眉目冷凝,“要杀要剐,悉随尊便!”   许盛阴邪一笑,“来人,拉她出去。”   立时,两名侍卫进房押着绫子出去,任凭绫子挣扎喊叫:“放开我,我不走,公主……”   门扇合上,烛火被风扫过,几乎熄灭。猝然,许盛捏住她的下颌,眼色厉厉,“公主,要怨就怨你自己跑来北疆。杨策率兵征伐,你来做什么?”他阴森地笑,“自会有人帮我收拾他,公主你呢,就由我来收拾。”   宁歌吃痛,竭力忍下,冷眸直视他,“你如何收拾我?”   许盛捏着她的下颌,猛地抬起,“你不怕?”   宁歌面无表情,“当然怕,”她缓缓微笑,“我怕你最终仍是无法复仇,死不瞑目。”   许盛松了手,厉声狂笑,“公主,我很是佩服,”他随手甩出一掌,立时,她苍白的脸上显出粉红五指印,清晰刺目,嘴角处溢出殷红鲜血。他见她斜眼冰冷瞪着自己,便捏住她的脸颊,淫亵一笑,“公主美貌,百年难得一见,可惜啊,今夜就要毁在我许盛的手里。”   宁歌的目光更为寒气迫人,仿佛嗜血剑光。   许盛钳住她的皓腕,“听闻公主骄奢荒淫,不知是真是假。”他眼中的欲色大盛,“想必公主深谙男女之事,今晚就让我好好享受……”   宁歌咬牙奋力挥掌出去,“啪”的一声脆响,正中他的侧脸。   许盛震怒,抬腿踢中她的腹部,“贱人!”   宁歌跌倒在地,捂着腹部,疼得抽气,狠狠咬唇,抬眸瞪视着他。   许盛揪住她的衣领将她整个人儿提起来,眼神森厉骇人,“怎么?恨我?尽管恨吧!是不是很想举刀杀我?要不要我给你一把匕首?”   宁歌死死瞪着他,仿似三棱铁镞贯穿他的眼睛。   他纵声邪笑,“公主?我呸,不就是一个贱人吗?”   静夜里,衣帛撕裂的声响,清晰如叩玉。   凝白玉脂的胸脯倾泻流光,与此同时,寒光骤起,映上她绝烈的眉睫,迫上他淫笑的眉宇。   许盛大惊,退身闪避,立时,静夜里撕开血肉撕裂的细响,右臂上一道长长的血色伤口赫然出现在眼前。他怒极,扼住她的咽喉,睁圆双眼,手上逐渐加力。   宁歌嗬嗬喘气,脸色越显惨白,玄铁匕首哐啷在地,两手胡乱地掰着他的手。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十阙 朔风飒飒鸣(7) “嘭”的一声,门扇被人撞开,有人闯进来,“大事不妙,镇民和守军打起来了,死伤惨重。”   许盛一惊,缓缓松开湘君公主。   宁歌捂着脖颈急促喘息,连声咳嗽,瞥见闯入者正是冯晋。   冯晋的目光淡淡扫过湘君公主,迎上许盛怀疑的目光,丝毫不惧。许盛泄气地拂袖,质疑问道:“怎会无缘无故打起来?”   冯晋回道:“我也不知,正要赶去瞧瞧。”   许盛恨恨道:“去瞧瞧。”   冯晋望静立一旁的湘君公主一眼,旋即转身离去。   他的眼神淡然无波,却已不是先前的冷淡与敌对。宁歌明白,方才那番话,冯晋听进去了,因此他才会在紧急之际救她一命。   绫子奔进来,一脸焦急,“公主,你怎么样?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他打你了?”   望着她心痛的模样,宁歌目光森冷,一字一字咬牙道:“我定要他十倍偿还!”   绫子扶着湘君公主坐下来,心疼地抚触着她红肿的脸颊,眼中泪光摇曳,“都怪小的不好,小的没好好保护公主,让公主……”   宁歌握住她的手,虚弱一笑,“莫要自责,与你无关。”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四名守卫跨进秀堂,架起绫子和宁歌,不由分说地往外走去。绫子奋力挣扎,叫嚣道:“放开我,放开公主,你们要带我们去哪里?放手--”   宁歌任凭守卫无礼地对待,“绫子,别叫了。”   出了府衙大门,来到一空阔处。此为怀朔镇中心,地域广阔,镇民聚集,约有数千,北首处设有火刑台,台上堆砌着一人高的干柴。   守卫押着湘君公主至火刑台上,绑在圆柱上。绫子站在台下,脸色剧变,惊骇地大喊:“你们要做什么?你们不能这样,不可以--”   没有人理会她的叫嚷。宁歌冷眼扫过去,镇民木然站着,台上火把熊熊燃烧,似要吞噬一切;许盛立于镇民正中央,面浮阴冷微笑;身旁正是冯晋,脸庞恰好处于明亮与昏暗边缘,半明半暗,瞧不出是何神色。   她勾起一抹轻笑,烈烈火光将她的脸颊映衬得愈显睥睨众生。   狂风冷扫,令人手足冰凉;漠上浓夜,瞬息万变,任何事皆有可能。   许盛行至火刑台前,转身面向镇民,“各位乡亲父老,我本于军中任职,防守边疆。可是,就在几日前,我兄长许昌,含冤被杀。想必各位有所听闻,我兄长官任怀朔镇都大将,恪尽职守,多年来令镇户安居乐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然,骠骑大将军杨策一到怀朔,便不分青红皂白地射杀我兄长,污他通敌卖国密谋逆反。”   他深具煽动力的话语回荡在半空,一字字一声声好似饱含血泪,“杨策何许人也?南萧降将,背主求荣,为求战功,请战柔然,而为何杀我兄长?那便是,杨策担忧旁人抢夺军功,有损他的威名。”   “此等不忠不义之臣,此等杀人狂魔,理当乱刀砍死、五马分尸!”   “各位都是忠义志士大宁良民,然,天家皇亲和文武贵胄在洛阳笙歌燕舞安享太平,而我们在边陲饥寒交迫饱受战争之苦,这是为什么?是我们命中注定是下等贱民?”许盛慷慨道来,极具震撼力。   镇民中微有骚动,他抬手制止,激昂道:“边陲重地,驻守将士专擅腴美,贫瘠土地、荒废田畴给予百姓,长年累月,我们日益困敝,孩子吃不饱,老人穿不暖,试问,我们甘愿如此下去么?”   镇民喝喝有声,表达他们不愿再这样下去。   许盛满意地微笑,“华太后经略北疆七镇,那柔然骑兵仍然南下劫掠,掳走我们的财物和牛羊,而驻守将士日日食荤,我们呢?那华太后窃取朝政,专宠面首,*宫闱,实乃祸国殃民之*。而我身后台上之人,便是华太后最宠爱的女儿湘君公主。”   顿时,镇民愤怒地呼喝,声震天宇。   许盛抬起双臂压下喧闹声,“许某已擒获湘君公主,如今,但凭乡亲父老处置。”   漠上浓夜,喊杀声响成一片,传至数里。   宁歌晓得,许盛所言,虚实不一。镇户困苦,边关罹乱,倒是不假。许盛以此为鼓动之利矛,确是厉害。   许盛唇边轻浮冷笑,“好,就依乡亲父老之意,将湘君公主处以火刑。”   话音方落,便有两名执火壮士靠近湘君公主。火光烈烈,辉耀得她苍白的脸庞火红如透,亦染红她冰冷的眸色--一双点墨深瞳,流溢着冷静甚而冷酷的光色。   绫子惊得脸色发青,拼尽全身之力挣扎着,“不--不能--公主不能死,你们要烧,就烧我吧,我愿意代公主一死!”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 -------------------------------------------------------------- 书籍名称:长恨歌之梦断凤凰阙 作者:端木摇 本书籍由网友“美芽”上传 日期:2010/1/3 10:04:14 书本网 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 TXT电子书免费分享平台 Web2.0小说网站,和好友一起上传、下载、分享TXT全本小说。 所有小说仅供试阅,请于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阅读全本请购买实体书。 -------------------------------------------------------------- --> " 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